孟重光抬起手来,勾一勾徐行之的眼尾泪痣,言有所指地笑道:“……师兄,我不怕,你也不要怕。”

未等徐行之想明白这话的关窍,孟重光便猛然一牵他的衣带,两人滚吻在一处,像两团侵略之火,交燃在了一处。

然而,在一刻钟后,一声惊惧的喊声自殿内传来:“……姓孟的!姓孟的……嗯你要做什么?!……我”

接下来的话,被一道灵阵封在其内,再难传出。

是夜,岳无尘时隔十数年,第一次尝到了酩酊大醉的滋味儿。

他喝得站立不稳,拉着扶摇君口口声声地唤“行之别走”,“师父错了”,惹得扶摇君哭笑不得,半揽着他的腰,招呼一旁的卅罗道:“罗十三,快来照看照看你师父。”

卅罗自是求之不得,将虚着眼睛的岳无尘接入怀里,轻声哄道:“师父,回青竹殿去。你醉了。”

岳无尘一双下垂眼浮着一层惹人心怜的浅泪,小声道:“我没醉。我再也不喝醉了。”

卅罗心弦几乎要被此人撩出一首小曲儿来,声音愈发柔和:“好,师父没醉。天色已晚,徒儿送师父回去安置,可好?”

岳无尘乖乖地一点头:“嗯。”随即将头抵在青年怀间,不再动弹。

……总算乖了。

卅罗把岳无尘扶起,直到远人的地方,才把那东倒西歪的人一把打横抱起,回到青竹殿内,置放在软榻之上,打来热水,蘸着洗净足心手心,又泡了浓浓一壶酽茶,好为他解酒。

在等待茶凉时,卅罗在榻侧坐下。

岳无尘睡得不很安宁,被酒意烧得辗转不已,眉心浅拧,喃喃呓语,看神情几乎有些痛苦,好像是魇住了。

看见这样的岳无尘,卅罗渐渐生出了些别样的心思来。

岳无尘此时醉倒,无所防备,自己不如趁机探一探他的识海,看一看在他心中是如何想自己的?

第140章 番外一(完)

试问, 谁不想知道自己在心爱之人心中究竟是什么模样的呢。

那一瞬, 就连卅罗自己也不知道怎样期待的心情,将一线灵识浸入岳无尘识海中的, 心脏砰砰地告急似的跳着, 热闹得连他自己都害怕。

进入的刹那,周遭都静谧了下来,卅罗一颗心像被涂满了蜜汁, 甜蜜地微微收紧。

然而, 不过是须臾光景,岳无尘体内埋设的灵力防护就轰然炸开!

灵识回弹, 卅罗猝不及防, 脑袋,像是被风陵那已在风雨中磨洗过千百年的铁钟锤猛撞一记,在剧痛中狼狈地滚下榻来。

只是短暂的一触,卅罗的脑海中已闪过无数散碎的画面,眼角抑制不住地涌出泪来。

这痛苦非是源自卅罗本身, 而是岳无尘的记忆。

无数碎片不受控地侵入他的眼睛, 不亚于将碎了的玻璃碴揉入他的眼中。

他看到岳无尘在青竹殿内对镜而饮。青竹殿内诸样摆设似与现在有所不同,镜中人却也和现世的岳无尘情态举止迥然不同, 双眼瞳色透出邪异的鸦青之色, 正对空寂处说着话:“……你藏我残魂多年,一年前用酒坛,将我送至风陵山,又送了我这身好躯壳……”

起初卅罗颇感陌生, 只觉这眼睛熟悉,说话腔调也似曾相识,但等那人再说过两句话后,卅罗登时骇然。

……那分明便是他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声音!

……这是岳无尘的梦?

但读识之时,梦境从不算入其内。

因而他所见所闻,皆是岳无尘亲身所历。

场景碎移,改换至后山竹林间。岳无尘的躯体软醉在地,却在簌簌竹叶间不住翻滚低呼,似是有一隐形人在他体内横冲直撞,轻薄侮弄。白月在天,青竹瑟瑟,岳无尘仰躺在地上,指尖抓起一团湿漉漉的竹泥。

擂台之上,隐匿在岳无尘体内的怪物悍然夺舍,对那徐行之招招逼命,随后又催动那作孽的银铃,分肉碎骨,废了徐行之右手。

彼时,岳无尘困于自己的身体之内,一声声行之呼得撕心裂肺,直至痛到失声,一字难出。

随后,那个被现在的卅罗恨不得捧在心尖上暖着的人,挣着一条命,拼着半具残躯,从识海中悄无声息地爬出,忍着残肢断骨之痛,温言诱哄着徐行之,说他已将灵识移出躯内,求他杀了自己和鸠占鹊巢之人。

在岳无尘死后,漫长的征伐与混乱开始了。

同侪的旗帜一一倒下。清凉谷亡谷,应天川投降,风陵与丹阳俱是散了。

一双眼睛痛楚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他见过亲眷死别,挚友死别;见过美人白骨,少年暮色;见过丹心倒转,热血渐凉。但他只能看着,从无忧无虑的世外人、酒中仙,变成一缕满腹心事、落落寡欢的幽魂。

……直到他的肉身在一间弥散着桂花酒淡香的禅房中重新醒来,再世为人。

卅罗目眦尽裂。

美人揽镜自照,入目的却是一具泥骸脏肉,这教他如何接受得了?

他看够了!不想看了!

然而画面接踵而来,影影叠叠,哪里会轻纵了他去?他头痛欲裂,往后跌去,仓促慌乱中碰倒了一只博山炉。

体内设下的防御之障被激发,元神受震,岳无尘饶是有再深的酒意也醒了,他自榻上挣起,用力捺住太阳穴,瘦弱的后背一阵阵止不住的战栗,乃是设障所致的疼痛刺激。

卅罗忍得脸色青白,才勉强抑住满腔拥住岳无尘安抚的冲动。

他哑着嗓子唤他:“岳无尘?”

岳无尘后背战栗幅度渐弱,透湿的脊背缓缓挺直,却仍背对着他。

卅罗嗓音大了起来:“……岳无尘!”

唯有如此,才能控制住他咽在喉间的哭腔。

岳无尘在短暂的默然后,悠悠叹了一声:“……你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