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非年非节,难得聚齐了人,自然要?一起吃顿饭。

众人走进正院里时,瞧见那地上散着一堆一堆的木料,还有几?个大箩筐里也都是些刨、锯、墨斗之类的木匠工具。

台阶上摊着一本手札册子,中间横着一根用作?镇纸的木条,风吹着纸角,一页一页企图翻开,游飞正蹲在那里看着,看着那个搓绳板的图示在风里闪闪隐隐的,脑海里全是游老丈坐在屋前搓麻绳的情景。

明宝清给他做了那个搓绳板之后,游老丈每次搓的时候都会说自己有福气,偷懒还能挣钱,但就连这样的福气,游老丈也没有享多久。

“看什么呢?”严观问。

“没。”游飞下?意识说:“大姐姐的手札。”

明宝清从屋里走了出来,瞧了一圈人,对孟容川道:“孟外?郎来了,晚膳在这吃吧,请老夫人和小果也来。”

孟容川欠了欠身,道:“叨扰了。”

他的目光是众人里最好奇的,他瞧了一圈,视线最终落在那个看起来瘦高的木架子,说:“这是什么?瞧着像个木头做的铡刀。”

“用起来也像。”明宝盈就在‘铡刀’边上,抬起‘铡刀’又再往下?一压,道:“大姐姐做来砸麻用的。”

孟容川走过去细看,见那‘铡刀’是凹凸不平的,但又和底下?的‘断头台’的凹槽相吻合,将硬麻一寸寸推进去,像切面一样一抬一压往下?砸,麻的茎干自然会烂松开来,到?时候就好梳弄打?理了。

“大姐姐是怎么想到?的?”游飞也很好奇地问。

“丝棉多金贵?”明宝清说:“若不是二娘开了成衣铺,咱们如今也穿不上几?件丝绸的衣衫,她虽是省了一笔租子,但光是给咱们白做衣衫,一季一季也耗费不少。”

“是了,我还每季都要?新做。”游飞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衣摆,为自己的长?大而愧疚。

“你的衣裳倒是最好做的!没有花也没多少刺绣,一裁一缝就是了!穿不上的那些全留着呢,阿婆前个刚送了几?件好的给小果穿,孟老夫人又送了几?件小果穿不下?的给卫小弟穿,最省了!”明宝清伸手揉游飞的发,“小妹的衣裳很多也是我和三娘的旧衣改的,阿婆说小孩不好总是穿新衣,怕是福气太重。”

“是啊。”明宝锦挨到?游飞身边,道:“旧衣舒服,服帖透气。”

游飞看着明宝锦笑了起来,听明宝清继续说:“丝绸毕竟是是贵物,而且又那么娇嫩。官袍是丝绸做的,笼统才两套,若是换官服的年限没到?却提前损毁了,官员是要?自己出钱买的,所?以每次换下?来清洗时都要?很仔细,阿婆平日里淘米的水都用来洗我和三娘的官袍了。平头老百姓哪里穿得起丝绸,还得是麻料结实?。丝、麻得来都不易,这个砸麻的小玩意也不过只是让砸麻的过程快一些,省力一些罢了。”

末了这一句话?里还有些不太满意的语气,明宝清走了过去,伸手拍了拍这个‘没什么大不了’的砸麻器,再抬头时就见游飞正专注地看着自己。

“快一些,省力一些,苦少受一些,日子好一些,大姐姐,这些于我们这种下?贱人来说都是奢望。”

众人都很惊讶地看着游飞,严观微微蹙了一下?眉。

见众人都想要?说什么,游飞一抬手,继续道:“田舍汉在大多数上位者眼里就是牛马,是肥料,但是大姐姐从一开始就看见了我们的苦楚,那时你不是主事,不是司匠,你甚至也没有想过自己能靠这个当官。如果官员都是您这样的话?,我想这世间会好很多的。”

游飞这话?都令严观和孟容川感到?一种羞惭,甚至连明宝盈和尚未入仕的文无尽也是如此。

他们入仕的原因是为自己,不论是为了生计,还是为了证明己身,不管日后在仕途上能否为百姓做些什么,可初衷都是为了自己。

院中忽然沉默下?来,连风声都安静了。

游飞有些无措,看了明宝锦一眼,嚅嗫道:“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所?有人异口同声,明宝清缓过神来,对游飞一笑,道:“还要?多谢你这番话?。”

第144章 六局二十四司

游飞的一番话让明宝清不?由得重新审视起自己的这份差事来, 但工部历来为六部之中最贱,没有兵部的威武,没有刑部的庄严, 没有吏部的权势, 没有户部的富庶, 没有礼部的清闲。

匠人?又?为士人?所轻贱, 工部官员从上至下都无法避免与工匠打交道,最末的小官甚至直接名为‘司匠’,再加上工部尚书陈镇的出身, 工部有形无形间就又?被贬了贬。

明宝盈身在户部却还替工部做事, 这在士人?眼里也算个笑话了,但却无人?敢置喙一句,因她?每次去禁苑的火药监都是羽林卫牵马来接, 着甲佩刀立在户部官署正门口候着。

一点点的帝王权势就可以令贵者贱, 令贱者贵。

军器坊制弓.弩的刘司匠这些时日常去禁苑, 偶尔还与明宝盈同?路, 他不?会骑马,所以只能是羽林卫带着他一块骑。

来接刘司匠的这位羽林卫是女娘,但长?得很英气?, 不?怎么喜欢说?话, 上马下马都用动作来指代。

刘司匠起初没看出来她?是女娘,搁后边坐得挺乐呵, 这一日好像是听声发现不?太对,问了之后才惊觉自己这几日都坐小女娘身后边呢, 怎么说?都不?愿意上马了。

不?过明宝盈瞧见刘司匠时他正跟在马儿后头跑, 边跑边喊,“停, 停,我错了,我要?骑马,喂,喂,看在我给你?们辛辛苦苦改弓.弩的份上,等,等等我啊!”

“我不?用弓弩。”那羽林卫说?。

刘司匠叫道:“我知道你?不?用!你?跟窦中郎将?一样,不?喜利刃喋血杀人?器,她?喜欢用重锏,我给你?做t?把鞍斧!怎么样!?”

羽林卫在东门口驭停了马,等这刘司匠跑到眼前来,才道:“你?给刑部做的骨朵我也要?(带铁头的木棍,刑杖用)。”

刘司匠扶着膝盖喘了半天气?,正从羽林卫的马背上瞥见明宝盈,抬手?挥了挥算打了个招呼,又?道:“行,行,姑奶奶,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啊,往后别?跟我打哑谜了啊。改大?改小改重改轻,您说?了算!”

东门外?还有一个熟人?崔四,她?正跟在崔司记身后,看样子是要?随崔司记一起进宫。

人?还是那个人?,可眼神却大?变,像是熬过了十几年的岁月。

崔四也看见了明宝盈,但她?只是点了一下头就收回了目光,两人?间没有任何的交谈。

崔司记侧眸瞧了一眼,恰见明宝盈收回目光去驭马,就问:“明三娘子与你?是同?窗,是与你?不?大?和睦吗?”

“我与她?姊妹二?人?都有些过节,我不?讨厌她?,不?过她?应该不?喜欢我吧。”崔四轻声说?。

崔司记道:“自重者人?恒重之,自轻者人?恒轻之。你?不?必再行那自轻自愚之事了,后宅方寸地,金窟鸟笼般,在那种地方活着,心胸一日比一日恣闭,不?是被调教得奴颜婢膝,就是似你?嫡母那样,眼睛只看见哪个妾室的肚子又?大?起来了,哪个妾室头上又?戴了一支红宝的金簪。”

崔四沉默着,一直都不?曾说?话,直到她?们走进了宫墙,看着长?长?的宫道上有一堆一堆的枯黄落叶,宫婢们退立两侧,恭声向崔司记请安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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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也是方寸地。”崔四忽然说?。

崔司记脚步一顿,侧眸看她?。崔四并不?躲避她?审视的目光,只是抬首看了眼头顶的天空,又?转眸将?她?收进眼底。

这小女娘有一双微微上斜的眼睛,若想要?摆出一副刁蛮愚蠢的样子来,这双并不?算太美的眼会令她?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