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油滑腻,她手指顺畅地游移,淤血青紫处的疼混杂着陌生触感,分不清难忍的到底是酸痛还是酥麻,途径的皮肤骤然发紧。
阿厘埋手一门心思要把他的淤血化开,没有丝毫杂念,瞧见他白玉似的指尖泛红微颤,以为是自己弄疼他了。
“大人姑且忍一忍,这油必须得揉进去化开,不然明日得肿起来了。”她一边嘴里哄着,一边抬首,却得见一个完全陌生的周琮。
贝母所透之光漫在他右侧,长发披肩,他多一半的面容沉在阴影里,神色不明,露出的半截桃花眼眸光混沌,长睫眼尾处划出弧度,整个人明明松弛沉静着,却莫名给人一种被深渊吸附的黏稠之感。
“……大人可疼?”阿厘不由得顿住。
周琮偏了下头,多半张脸变得清晰,眼皮微垂,视线落在她一动不动的手上:“尚可忍。”
漉梨浆1
宝船遨游,午后的太阳渐渐疲软下来,淡云遮日,暑气消散。
周琮午憩醒来,阿厘拉开帘帐,拿着火折子点亮船壁上的灯笼,昏黄的光源透过笼纱映亮了整个内间。
做完这些的时候周琮已经自己洗完了脸,穿着宽松的淡青色里衣自觉坐到铜镜前等她。
在宫中养大,他的睡姿极好,现下乌黑长发披肩,几乎没有纠结之处。
阿厘一手拿着檀木梳子,另一只手掬起一捧疏散的青丝,两厢配合着细细通顺。
“方才魏家管事端来了漉梨浆,正在外间温着,大人尝尝?”她同他起话来,声音轻轻的,句末语调稍显轻松地扬起,显得亲近又平常。
暖色的灯光笼罩舱室,弥漫着丝丝木头潮湿特有的气味,周琮的思绪还滞留在方才的梦里,头发被轻轻拉动,瞧着铜镜里模糊重迭的身影,恍然有种已经如此千年万年的错觉。
阿厘没听见回答,以为他是不爱吃甜食,忍不住开始苦口婆心地劝:
“已经入秋了,江上又冷寒,这时候最该吃梨子了,生津止渴还能滋阴补脾,我瞧着里面还放了其他的辅料,闻起来都很香。”
梳发到了最后的阶段,她开始从他的发顶通至发尾,一遍又一遍,发丝仿佛黑色的江水在檀木齿间涌流。
听着像是在哄稚子喝药,周琮浅浅弯了唇角:“你先尝尝,告诉我具体是什么味道。”
他稍稍回首,露出半张白玉侧脸,鼻梁挺直,垂着眼帘,长睫从眼尾游出,眸子里幽静的暖色生生盖了一半:“我再决定是否要试一试。”
阿厘手指捏着梳子,居然发了手心汗:“好!”
她加快速度把他头发梳起,自然而然的向周琮寻求帮助:“大人,桌上那个簪帮我拿一下!”
周琮乖觉地拾起白玉簪子,递到身后,阿厘避开他几乎与白玉同色的手指接下来,熟练的绕着青丝簪住。
通体透润的白色稳稳插进黑色的发间那一刻,阿厘心头猛然空了一拍。
……很久之前,她似乎也是这样给另一个人簪头发的。
质地温润的玉、赤色镶金的发带、艳丽张扬的翎羽……
回忆纷至沓来,阿厘双手滞在半空中,鼻头猝然发酸,视野越来越模糊。
“阿厘?”周琮瞧着铜镜里低着头一动不动的身影。
“已经好啦!外衣给您挂在屏风上了,我先去替大人尝尝那个漉梨浆!”她努力装作一副欢欣的样子,别过脸几步逃似的往外间去了。
他跟她说过不喜欢旁人贴身侍候,示意她这几天便是做一些准备好铜盆、洇湿巾子、迭放衣裳的差事。
当下周琮没瞧见她的神情,被她欢快的语气蒙蔽了去。
屏风内影影绰绰,换衣扎腰带时,勾起的唇角还没放下。
惊变
周琮穿戴整齐来到外面的时候,阿厘正在桌边捧着小盅发呆,听见动静抬起头来,两只眼睛红的像个兔子。
周琮想问她怎么了,可这话一字未吐,心中便早有了答案。
欣悦之色淡淡隐没,安静瞧着她举着陶壶倒给他一杯。
琥珀色的稠汁中躺着白乎乎发胀的梨块,陪以银耳、百合、枸杞、乌梅等物,这梨浆万万算不得精美,却别有一番明润可爱。
“好喝吗?”周琮装作没发现她的异样。
阿厘使劲点头:“甜丝丝的可是一点都不腻,很清亮,您一定要试试。”
周琮在红眼阿厘的殷切注视下,慢条斯理地喝光,将杯盏放回桌面,又接过阿厘的清茶漱了口,便去和其他几位大人议事。
阿厘想跟着去侍奉,却被他回绝。
他的态度实在有些冷淡,可她现在心事重重,没了心情不说,也没了眼力见,收拾好茶盏,便回到了自己的小舱室,坐在床上倚靠着缓缓摇晃的船壁发呆。
薄薄的贝母炫出七彩的弧光,阿厘地瞧着,思绪一路回溯到今年的元日
。
平京郊外夹道的柳枝冒青尖,吴山宝寺庄严,料峭春寒,在长长的台阶上,有人曾紧紧牵着她,向那佛祖发宏愿。
要是时间可以停驻,世事能够重回,她真想……永永远远地的留在那一刻。
翻腾的水声通过船木连绵不断地传到耳中,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忽然被敲响。
阿厘急忙抹了抹脸,趿拉着鞋子跑去开门:“来了!”
“一直在舱里待着不闷嘛?”十九笑嘻嘻地出现在她跟前。
阿厘因为之前的吵架,再面对他时还有几分不自在,惊异于他像没事人一样,呆呆回话:“还好。”
十九后退一步,让开门口的位置:“大家都在甲板上看鱼,你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