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晏之果真未作多言?”听完休绩的汇报,李裕懒洋洋地动了动指头,那上面是新染的蔻丹,十分艳丽。
休绩:“周大人见那罪妇可怜,把周克馑的死讯告知了她。”
李裕没说话,挥退了女侍,起身拉上衣领,歪靠在软枕上,手掌不自觉抚上小腹。
休绩把小几上的滚过几开的酪浆倒进高足杯中,呈到她身前。
“至于对周瑾安,大人看起来并无恻隐相怜之情。”他这才补充道。
李裕慢慢饮了两口,面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倒没叫孤失望。”
休绩:“周大人向来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又分得清是非,哪能真的为罪臣求情呢。”
李裕把杯子递给他道:“话是这么说,可这血脉之情,谁能说得准呢,到底试过了才安心。”
她舒展着眉宇,静静靠着,视线看向不远的雕花棱窗,午间艳阳落在那处地摊上,履地彩丝煜煜生辉,叫人想起来年青时光。
李裕自出生就是众星捧月,阖宫上下,只有温瑶皇后对这个难产的女儿冷淡。
而她父亲承炀帝,仿佛在与自己的皇后较劲,皇后越漠视李裕,承炀帝便越宠溺李裕,赏赐无数奇珍异宝,大兴土木修缮永宁宫、建造梧桐宫,年纪未到居然就给她起了封号赏了封地,她得意的玩伴都跟着沾光,阖族鸡犬升天。
无数人或因攀附、或因畏惧簇拥在她周围,可李裕继承了承炀帝的性子,暴虐残忍,喜怒无常,身边之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死了一批又一批。
其中,奚有菡算是她难得看的上的玩伴,性子跟她截然相反,有如面团捏的,温柔敦厚。
与旁人小心翼翼不同,她倒更像是真心在包容她,爱护她。
李裕去哪都爱带着她,还赏脸去过几次奚家做客。
奚家乃簪缨世家,书香门第,奚有菡有两个哥哥,也都是各有能耐,在朝中任职,其父奚光启那时本只是个四品言官,因着李裕的缘故,被承炀帝一路提拔,官至司徒。
奚家人口简单,友爱和美,才能养出了奚有菡这样的女子,通晓诗书,温良谦和。
出游时,李裕不喜侍女,乏了只躺在奚有菡的怀里,每当此刻,李裕闭上眼睛,都会产生一股暖洋洋的感觉,叫她喜欢。
认识周瑾安,是在秀山上。
那时候他还只是周家叁房的一个庶子,承了好运气,长有一张俊俏的脸蛋。
可惜混的不好,被宗族的同辈排挤欺负,衣衫凌乱地陷在泥潭里,叫李裕的车驾遇到。
是奚有菡央求,才得以被救上来。
周瑾安这等人,李裕从来都不屑于给眼神,因为她的身份献殷勤的数不胜数,他属下下等。
他还算有点小聪明,知道了长公主看不上自己,便乖觉换了目标,在背地里接近奚有菡。
当李裕觉察,再警告奚有菡之时,得到的却是女孩害羞的笑了。
李裕不大当回事,在她眼中,这种白面生就是逗趣的玩意,既然奚有菡喜欢,又沉溺其中,无需扫了她的兴。
反正有她在,没人敢给奚有菡委屈受。
至于周瑾安使鬼蜮伎俩害死了两叁个正经的袭爵兄弟,她也乐见其成,甚至顺手推他成功上位。
也不算太辱没奚有菡。
少年情热,无论奚司徒如何反对,两人到底私定终生。
李裕贪恋奚有菡,便下令推迟她的婚期陪着自己,可是奚有菡的心早就飞到情郎那里了,叫李裕有了恼意,想处死她,却舍不得,终是放她出宫。
后来啊,李裕有了新的玩伴,渐渐把她淡忘,却还在奚有菡和周瑾安的大婚时特意赏脸露面。
再后来,世事颠覆,李裕连自己都护不住,更难说护住奚有菡了。
最后,倒是奚家全族搭进去回护的她。
前事宛如尘沙侵扰思绪,李裕揉了揉额角,缓缓叹了一口气。
菡娘,你可快慰了?
上岗
阿厘今日正式上岗,十九特意把府里为数不多的奴仆齐聚前院。
他年纪虽小,在正事上却丝毫不马虎,抱着剑一一扫视过众仆,让出身位凸显阿厘沉声道:
“这是厘姑娘,此刻开始随侍大人。你们须得警醒,姑娘有什么吩咐,都要一一做到,若有钻懒帮闲、敷衍塞责、偷奸耍滑的,就等着我的刑棍伺候。”
瞬间十几双眼睛齐齐看来,阿厘迎着这些视线,面上不动声色。
她长相偏嫩,想着做世子的贴身丫鬟不能露怯,一大早起来就把自己往成熟里打扮。
现下身着双蝶牡丹钿花衫,梳了百合髻,从后院的妆匣中选了碧玉琉璃花钿,后系烟紫累银绸带,眉画长,唇点朱,身板特意挺直,端起来架势,还挺像那么回事。
回想着以前云筝的姿态,阿厘一一回视扫过去,发现底下的仆从不约而同复垂下了头,心里的紧张之感才缓解一些。
她定了定神,在十九的示意下启唇:“以后会有许多需要劳烦诸位的时候,望咱们今后通力合作,做好本职,侍奉好大人。”
这句话说的很慢,刚开始,声线还有几不可见的颤抖,越到后面越掷地有声起来。
“是――”众人齐声应道,后院房中新进的那几个本来用作伺候她的小丫鬟声音尤大。
阿厘轻轻抿起唇,呼出一口气。
十九余光里,女孩侧脸被晨曦打亮,故作严肃的面颊上的绒毛沐浴金光,眼睫弯弯长长扑闪,轻而易举出卖了她的强扮。
底下那些离得远的,大抵都被她唬住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