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楼望东既没有?挽留她,又留下了她。

为什么会这样,她只是来参加一次援助,就进?了天生猎手的视线。

难怪她刚来鄂温克时就被提醒山原危险,原来最凶险的并非野兽,而是捕猎者横行。

抵达呼伦贝尔机场已是午后时分,这一路楼望东让她看?过了草原和河流,对她说:“这里的特?产,用眼睛带走吧。”

她于?是用眼角的余光,看?他许多?遍。

办理托运登机牌时,她一直紧张于?她包里的玩具枪,她不知?道是想带走还是留下,如果可以带走,那就算是念想,如果不可以,她却能以还给他为由,再出去见他一面。

机场斜斜的落地玻璃窗最大?地吸纳进?阳光,楼望东就站在大?厅里看?外面一座又一座滑行的苍鹰。

忽然,一道白色如云雾的身影朝他径直走了过来,她经过一棱又一棱落地窗格,走到天蓝色的窗子时,她变成了一朵云,走到被飞机笼了光的窗子时,她又像一只鸟。

楼望东瞳仁蓦地一凝,见她步子越走越快,要朝他跑来时,他迈着腿走去接她,时间还早,就在她近在咫尺的一刻,他忽然单手揽上她细腰,抱住了她。

茉莉的馨软在跑来时绽放欲浓,充盈进?他呼吸,入肺过心,比起接吻只得一双唇,此刻的拥抱像占据了她所有?。

“不可以带走吗?”

他低哑的嗓音落在她脖颈间,像一阵风在簌簌吹得她抖动。

“可以的……可以带去香港……楼望东……”

周茉双手紧紧勾住了他俯下的颈,像是要把他也一起带走,而他却说:“落地平安。”

周茉松开了他,抿唇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了,她怕再晚一秒钟回?头,掉下来的眼泪就被他瞧去。

飞机在傍晚时分起航。

楼望东出来时抬头望天,却看?见了一棵银中杨,向阳的一截抽了嫩芽,而朝北处依然停留在冬季,说明南方?已经迎来了繁春,茉莉回?家就不冷了。

从呼伦贝尔的海拉尔机场出发,中间需在北京转机,如此反复耗了二十个小时,周茉终于?落地香港国际机场。

春日?的夜晚,香港山浮起了雾,周茉感觉肌肤上生出了黏稠的湿感,这是在呼伦贝尔没有?的潮热。

周家的房子就黏在半山腰。

黄昏一到,白墙上就晃动着点点幽光,从一个又一个玻璃窗透出来,其中一扇最大?,也最明亮,连着凭栏有?镂空雕花的弧形阳台,间或有?人举着酒杯起身走动,人影重重,笑声也重重,像流光酒杯里掉入一块冰,“滋”地冒出了无数细小泡沫,又很快消失了。

周茉捏起其中一枚高脚杯,逋送到唇边时,偌大?餐厅里响起一道脆生生的童音,一个小孩被大?人领着站到温莎椅上表演诗朗诵。

才三四岁的小女孩,叫周茉表姑姑,头顶扎着精致的麻花辫,用粤语念的宋词: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我心悄悄。”

周茉送到唇边的酒杯停滞,她的眼神也停滞。

大?人们给小女孩鼓掌,妈妈抱着她问?:“这首词讲的什么呀?”

小女孩还太小,她只会背诵诗词释意,根本不解其中真意,所以语气是那样轻快,像笼子里的小麻雀一样活泼道:“意思是山的高显得月亮太小了,但是月亮虽然好小,却非常皎洁,而我想的人就似月亮,在好远的地方?,一日?没见到他,我就好挂住他。”

周茉眼瞳在灯里颤动,所有?人都高兴地笑出了声。

楼望东说得对,她回?来香港,只有?他一个人不高兴。

周茉拿出手机朝窗边拍了张月亮,点开朋友圈,发出去时就配了半段:【小侄女今天给我背了一首新学会的宋词: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

很快底下有?许多?点赞评论,都回?她落地平安。

周茉等到夜里十二点钟,终于?又看?到了一个红心,点进?去,显示楼望东给她点了个赞。

第18章 第18春 一天一夜。

住惯了?草原山林的阿帖, 进不去?高楼林立的民房。

此刻星星如?盏盏灯火,明月挂天?幕,楼望东躺在一片已冒绿的草坪上, 双手垫在脑后出神地看着。

院子里有道苍老的嗓音唤起:“看得够久了?, 到底是什么月亮让你还?不回来?快给阿帖搬煤烧水。”

依然带着寒意的河岸吹拂着凉风,但已不再刺骨, 阿帖见楼望东单手提着一桶煤球放到火塘边,再用火钳夹进去?几枚, 动作看着随意又刚刚好?把火烧旺了?。

她?看着那火塘, 忽然说:“人家是嫌咱们不像城里吗?”

老人行动缓慢, 连话也听得缓慢,如?今才想起来楼望东谈过?一个女孩子,但没跟他回家。

火钳原本已经收了?,如?今听到奶奶一句风凉话,楼望东又往火塘扔进去?了?两颗, 老太太“嚯”了?声:“养奥木列好?啊, 别?人有暖心小棉袄, 我的是烧火小煤球。”

楼望东从小被奶奶叫奥木列, 小时候刚被爸妈带回额尔古纳,还?以为?这位老太太记错了?名字,后来才知这是孙子的意思。

他把铁壶放回火塘架上, 说:“你也知道人家是小棉袄, 家里人会不想么?”

阿帖嘴唇嘟囔了?下:“也不迟在这几天?,怎么不带来嘛?冈仁茨的阿帖说她?长得像仙女。”

楼望东轻嗤了?声:“怪你给我打?那个电话, 说我耍朋友不要阿帖了?,恨不得我立马回家。”

“谁家不想孩子?”

“那你让她?怎么迟几天?回家?”

楼望东一句话,将老太太气得给他桌前压了?个杯子, 撒

茶叶的时候,又叹了?声,水壶呼噜噜地响,外面仍有风声,阿帖说:“你像你阿玛,舍不得你额尼想家,就跟她?走了?。”

楼望东往茶里倒热水,干枯的黑枝叶顷刻舒展开绿芽,他笑了?声:“现在外面都叫爸妈,阿玛听着像爸又像妈。”

阿帖看着老古板,却说:“只是个称谓,你们越在意,越封建。现在都搞那个文化自信嘛,你看外面的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