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上出事了。

这事跟甘华德说有关也有关,自打他大张旗鼓搞了一个儿子回来,几个手底下的小头目多多少少对此有点芥蒂,有的担心自己被绿,有的替死人心寒,私底下总免不了阴奉阳违。

上下离心,出事总是难免的。

身为责任人之一的甘华德被免职,更要面临赔偿和牢狱之灾。孙亦栀忙着上下打点,家底挥霍一空,就连房子都变卖了,她只好抱着甘?v灰溜溜地踏上火车,回了父母家。

这一年的甘棠六岁,其实已经对孙亦栀的模样也记不太清了,女人脸上多了风霜,还带着要昏厥过去的激动,这张脸上柔和得快要溢出来的母爱,曾经是她渴慕的,可现在分明多了一层陌生。

她因这陌生对孙亦栀一时亲近不起来。

孙亦栀蹲下身一把搂住甘棠,“棠棠,是妈妈啊,妈妈好想你,你想不想妈妈啊?”

甘棠迟疑的伸出小手,摸向妈妈眼角带泪的脸。

只是,才落在脸上,平地里伸出一只藕节子似的臂膀,一把打开她的手。

“这是我妈!”

入眼的是一顶鹅黄色的小帽子,帽檐一掀开,是个粉妆玉砌的小娃娃。

孙亦栀极温柔地拉过甘?v,柔声道,“小?v过来,这是你姐,叫姐姐。”

甘?v凶巴巴的挥舞小拳头,“我没有姐姐……你才不是我姐。”

甘棠不满地瞪着这个面目可憎的小胖子,六岁的小姑娘已经摆脱了婴儿肥,长得清秀文气,有足够资本把三岁的肉团子看作一个胖子。

她嘴角微微抿了一下,不是要哭泣的扁嘴,而是一种更微妙的,冷冰冰的弧度。

甘棠无声地捏起拳,对着甘?v的脸就是一拳头。

甘?v难以置信地瞪着她,哇的一声,哭了。

孙亦栀惊怒交加的责骂,跟甘?v的哭声混合在一起,一时间整个房间热闹无比,就连邻居都跑过来看热闹。

回忆2

甘华德被判刑拘一年。

孙亦栀带着一双儿女坐火车去探望他。

娇妻不离不弃,一双儿女稚嫩可爱,甘华德感动得哽咽了,“阿栀,我以前对不住你,我出来以后一定洗心革面,对你们好。”

洗心革面,这是监狱与看守所里被提到最多的一个词,至于它被践行的概率,没人会去统计。

孙亦栀胸中被一种澎湃的情绪撑满了,这一刻,她究竟是对甘华德爱入骨髓,还是爱上自我奉献的爱情本身,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她流着眼泪道,“华德,我等你,我们都等你。”

甘?v朝甘华德伸出藕节子似的手臂,“爸爸,抱。”

他原本就很会撒娇,何况突然间多了个性格阴郁的姐姐,隐隐让他感到本能的危机。

甘华德就把甘?v抱起来,让他跨坐在自己脖子上,“棠棠呢?”

孙亦栀抹了抹眼泪,道,“刚刚人还在这儿呢,棠棠……棠棠?”

甘棠早在父慈子孝的时候就溜了,这会儿缩在冰柜的后面,看着脏兮兮的柜台表面,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第一次如此深切地感觉到自己在这个家里是无足轻重的那个,对甘?v的怨恨又加深了些。

过了一会儿,甘华德叫着她的名字绕过来找她,男人剪了平头,看起来胡子拉碴的,跟记忆里大不一样。

甘棠最开始有点怕,等到甘华德再叫她的名字时,遥远而怀念的情感忽然就涌上来了。

这世界上,只有甘华德会这样喊她的名字,他念不好“棠”这个字,每每发成类似“藤”的音,听起来有点滑稽。

甘棠忽然之间就没忍住眼泪,“……爸爸。”

甘华德把她抱起来高举着转了一圈,还像小时候的那样,不同的是,这一回的甘棠没有咯咯笑着,她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落在甘华德的手臂上。

六岁的甘棠已经过早地失去了撒娇的能力,她只是不自觉感到委屈。

孙亦栀对甘棠也是好的,但总不及对甘?v。

这种感情极其微妙复杂,甘?v不是亲生的,她必须加倍对他好,才能巩固缺乏血缘而不那么牢固的牵系。甘棠是怀胎十月生下的,是天生就该爱她的,哪怕她对甘棠稍微冷落一点,甘棠孝敬她也是天经地义的。

探监回家后一晃眼过了大半年,七岁的甘棠跟四岁甘?v又一次打架被抓到了。

其实在孙亦栀不知道的情况下,俩孩子几乎每天都在打架,床上,地板,泥坑里,每一处都当过打架的战场;指甲,牙齿,拳头,每一样都能成为武器。

真习惯于打架的小孩子总会知道,巴掌其实是一种最没力量的武器,指甲牙齿坚固有力得多。

而且在打斗中,占上位者得天下,简单来说,你想揍谁就得第一时间把他压在身底下,任凭他怎么扑腾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甘棠骑在甘?v身上,几爪子就把他白净漂亮的小脸抓烂了,甘?v也不是省油的灯,一张嘴就咬在甘棠手腕上,疼的甘棠嘴里嘶嘶的响。

甘?v趁机把甘棠掀翻,抓着她的羊角辫,死命一抓,直接揪了一把头发下来,然后这混球小子嘴巴一瘪,哇哇大哭,恶人先告状去了。

孙亦栀教育子女的方式简单粗暴,不问原因各打五十大板――严格说来,甘棠每次都得多挨几板子,因为她是姐姐,要承担更多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