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勾勒出一个答案,那两个字落在唇舌,借着酒精的催化,亟待钩织成语言。
奇妙的感官之下,仿佛指尖摩挲着按上最不可触碰的开关,只需要按下,嘭――世界就会炸得四分五裂。
甘棠为这个想象感到一点兴奋,没人知道这座冷静理智的冰山底下是何等模样,酝酿的熔岩,涌动着,亟待喷薄的一瞬。
“还是给我调一杯酒吧。”她苦笑了一下,将面前的空酒杯推过去。
梁师思一面调酒,一面有些阴阳怪气道,“其实咱们棠棠今天是冲着喝酒来的吧。”
甘棠这回确信了,她肯定惹了梁师思,但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又是什么事,她想不起来。
她微微仰头饮尽第二杯酒,优美的下颚曲线因这个动作若隐若现,而她的动作里尽是利落从容的一派决绝,这种耐人寻味的气质一下子将她和寻常的女孩子划成泾渭分明的两类。
这一刻,没有人能将视线从这个安静的女孩脸上移开。
杭莞菀脸色变了一下,她担忧地看着甘棠,她想起来甘棠究竟是哪里惹到杭莞菀了。
“尹昭你还记得么?就是那个梁师思的男朋友。”
甘棠看着她,眨了眨眼,没说话。
“就是高中的时候总给你买早点的那个啊!”
甘棠抿唇想了一下,“我没要。”
她不习惯接受别人的好意,特别是没来由的好意,那只会让她感到负担。
杭莞菀脸上一瞬间浮现出愧疚与难堪交织的神色,“还记得我给你的豆浆和牛奶么?”她艰难地组织措辞,“那些其实是尹昭托我转交给你的,我怕你不要,所以我,我……”
想必在梁师思眼里,这位成了吊着人家男友的高段位绿茶了吧。
“她肯定是故意的。”杭莞菀有些愤怒了,撩起袖子就要去找梁师思,“我这就去告诉她那些你都不知情。”
甘棠拉住她手腕,“她看不惯我,跟我收没收那些东西无关。”她说到一半似乎有些头疼了,揉着自己一侧的太阳穴,“等我以后找机会跟她讲清楚。”
杭莞菀的愤怒并不止在此,她隐隐约约觉得甘棠之所以被抽到两次,肯定是梁师思动了手脚的,再不做些什么的话,甘棠早晚要被抽到第三次。
杭莞菀飞快地拿起甘棠的手机,替她发了两条短信,报了聚会的地址和甘棠被灌醉的情况,嘴上不忘埋怨着,“你犯什么轴啊,被问了就直说是何顾就好了嘛。”
甘棠微微皱了眉,仿佛在思索何顾这个名字的意义,然后她一字一顿道,“不是何顾。”
“不是何顾”,也就是说真有那么一个人存在,杭莞菀恍惚着生出一种诡异直觉,甘棠这么说,仿佛是在引自己问下去。
只要问下去,甘棠一定会说出那个人是谁,这像一个仪式,遵循固有的流程。
杭莞菀正犹豫着要不要问下去时,甘棠忽然捏住她的手腕,甘棠的指微冷,微微施加了力道,捏得甚至有点疼了,“朱志铭不是一个好的对象,菀菀,你及时止损吧。”
杭莞菀有点不想听她说这些,下意识反驳道,“你又不关注他,凭什么断定他好不好?”
她这么说,就是想要甘棠别再继续说下去。
若是平时的甘棠,肯定会识时务,可这会儿的甘棠眼里亮得惊心动魄,“就凭我有个小三岁的弟弟,凭我比你更了解男人,他们是怎么从顽劣小孩长到人模狗样,他们如何幼稚,迟钝,懦弱,习惯性从女人身上寻找母亲的替代,再顺理成章把感情上的责任借助年龄推卸到年长的一方……菀菀,你这样下去会很辛苦的。”
杭莞菀下意识脱口而出,“你家甘?v就不是这样。”
“……你对甘?v又了解多少。”
说出这句话后,甘棠以手撑着额头,微微闭了眼,“抱歉,菀菀,我醉了,刚才说的你别放心上。”
杭莞菀尬笑了一下,“咱俩多少年的交情啊,我哪会为这点小事生你的气,棠棠,你跟我说的这些,我其实都知道,可人的心是没法靠理智控制的,能用理智控制的,还叫什么感情啊。”
她其实也看出来了,甘棠很不开心。有些人能借着醉酒为放浪形骸找个借口,也有些人哪怕喝醉了也不得不维持冷静,哪怕泄漏出一点伤心,也小心地收着藏着。
甘棠的这个样子,比痛哭一场还让人难过。不过这难过也仅限于杭菀菀一个人,璀璨的灯光将少年男女们切割成各自隔绝的区域,欢笑声,划拳声,起哄声,吵闹不休。
甚至就连杭菀菀,对这种难过也是很难感同身受的。
酒精在身体里作怪,甘棠撑着头,只一会儿功夫,意识便陷入恍惚。
她不喜欢喝醉,那种意识飘忽不定忽上忽下的感觉,仿佛甘美的诱惑,将她拉向一片溷漫暧昧的区域。
脑中不知怎的跳出个小小的身影,戴着一顶小黄帽,声音柔糯,却显得凶巴巴。
“……你才不是我姐。”
那是六岁的她,和三岁的甘?v的人生初遇。〖管李二二七伍壹捌陆捌一八〗21??53??46
回忆1
甘棠在三岁之前,都只是个普通的小孩。
她开智比别人玩晚,上幼儿园时还很懵懂。别的小孩拉帮结派,忙于社交,她眨着眼在一旁看着。别的孩子午睡睡得香甜时,她偷偷爬起来,扒着窗看外面的太阳,数窗台上的蚂蚁。
她天生就是个和别人不太一样的孩子,但在家庭和睦时,一切不寻常尚且维持在合理的框架之中。
婚后四年,甘棠她爸甘华德在矿上混得不错,俨然一个一呼百应的小领导。钱权是腐蚀人心的利器,何况这男人年轻时还长着一张俊朗柔情的脸,纵使年龄奔三,在优渥生活的保养下也存有最能迷惑女人的柔质多情。
她妈孙亦栀正是被这张脸打动,不远千里从北国的小城嫁过来,却不想这张脸不止打动她,也同样轻易打动其他女人。
婚姻维持到第四年,甘华德对孙亦栀越来越倒胃口,这远嫁而来的女人说不好这里的方言,也没法像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工们一样嬉笑怒骂,他曾经多爱这女人的质纯专一,此刻就有多厌恶她的木讷无趣。白月光照进纱帐,日复一日,终成了墙角一抹惨白余灰。
不甘寂寞的男人成为翩跹的花蝴蝶,在女人群里收割着他的花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