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看?傅寄秋,背过身挥了挥手掌,往峡谷之?外?走,身形逐渐掩埋在冰天?雪地里。
冷风送来一声轻轻的声音,似在告别:
“你拦不住我。”
你拦不住我。
是指的什么?
想生存、想逃亡,还是想要义无反顾追随着母国与逝世亲友离去?
傅寄秋一直没?能弄明白这句话,他想着,等到下一次看?见连星茗时,他务必要问清楚。
可?那?是他当年最后一次见到连星茗。
记忆里的大雪在视野中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扑簌簌的火星子,卷着怒浪滔天?,火边滚滚。四面八方都是“咔擦”、“咔擦”的断木燃烧之?声,傅寄秋暗红的瞳孔直勾勾盯着紧闭大门?,握紧绛河剑柄的手在剧颤。
他当时就已?经错过了连星茗一次。
***
“……我最后一次前往那?座山脉时,只看?见山洞里有很多野兽的脚印,还有毛发。”连星茗几次张嘴,又闭上?,可?他闭眼之?时就能看?见山洞内盘旋的野兽脚印,他不敢深想,继续道:“你说,我如果临走前没?有让他等我,他饿的时候是不是就会自己走出去,走出那?座大山?”
现在说这些,全部已?经晚了。未来有很多种?可?能性,过去却只有一种?既定事实。
那?就是连曙死?了。
连星茗脸色发白跪趴在床边,双手撑住自己的额头,指尖的血都不慎抹到了脸上?。他很难不去反复想这些事情,有时候会想,若是离去之?前没?有让曙曙乖乖等着他,会不会……
有时候又会想,他当年究竟为什么要相信鉴真,就因为一句出家人?不打诳语?
有时候会想,鉴真为什么要骗他,若是有机会再见到鉴真,他一定要杀死?这个人?。
他当年明明就说过的!
他说过若是骗他,他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杀死?鉴真,但?鉴真还是眼睛不眨就撒了谎。
好可?恶的一张脸。
每一个深夜噩梦惊醒之?时,他都能深切体会到连玥被大火焚烧而?亡,临死?前的绝望、痛苦,与恐惧。可?是当他从床上?满头大汗坐起来时,看?着将将升起的曙光,又会想到连曙那?些日子待在山洞里,迟迟等不来他时在想什么。
他留了粮食,有小孩子喜欢吃的糖葫芦,还有足够果腹的粗粮饼,曙曙会不会在每一个深夜坐在山洞里,瑟瑟发抖吃着粗粮饼,听见外?面的半点儿响动都以为是他回来了,立即爬起来跑出去看?,又失望走回去继续吃粗粮饼。
若他是曙曙境况,他恐怕会一边吃一边哭,含着泪狼吞虎咽,又恐惧下一个黎明的到来。
“皇兄。”
面前传来曙曙的声音。
连星茗身形骤然僵硬,猛地抬起头,恍惚了许久才发现是庆安在说话。
庆安偏眸“注视”着他,空洞上?翻的瞳孔印着烛光,轻声说:“皇兄,我原谅你了。”
“…………”
堆积在心头沉寂数年的情绪刹那?间决堤,化为奔腾的巨浪从大坝上?猛地溃下。连星茗鼻尖一酸,胸腔发麻,默不作声移动手掌,两只手的掌心重重按住发热的眼眶,有泪混着血水流下。
他极力克制住哽咽。
先前他走出结界时对?庆安说“你再多叫我一声皇兄,我就送你回寝宫”。庆安应当是记住了这句话,不安问:“你在哭吗?”
“没?有。”连星茗依旧死?死?按着眼眶,声音干涩带着笑,“我在笑你学得一点也不像,他不会这样说。他可?能想不到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庆安笑道:“如果我是他,我也不会这样说。”
“嗯?”
“哥哥你之?前说过的,你忘记了吗?宫中的嬷嬷待我不好,是他们踩低捧高,是他们有问题。”这种?类似的话连星茗以前也对?曙曙说过,庆安继续道:“你半个时辰之?前还教导我,不要在自己的身上?找问题。”
“……”连星茗没?能说出话。
庆安小声鼓励道:“你也不要在自己的身上?找问题。”
连星茗移开了手掌,眼眶通红注视着庆安。
喉结上?下动了动。
他道:“谢谢你。”
庆安偏过脸颊“看?”过来,说:“也谢谢你。”她额头渗出一些细汗,能够闻到刺鼻的血腥味,顿了两秒钟她把鼻子深埋进香囊中,哈哈笑道:“太阳越来越暖和啦。”
连星茗抬手替她调整了一下香囊的位置,低声道:“若我当年能遇见你就好了。”
便能救下庆安,也能心情开阔许多。
庆安理解错了他的意思,闻言笑了,像个小话唠般道:“你现在遇见我也不迟。你可?以经常来皇宫找我玩儿,还有还有,你答应你弟弟以后遇见小孩就会送小白花的,可?是你也没?有送给我,”说到这里,她突然间重重咳嗽了两声,鲜血从喉咙里喷出,顺着两边嘴角往侧脸颊淌,连星茗怕她呛到,抬手偏了下她的脸。
庆安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大问题,也知道自己咳出来的是什么,面上?惶恐了数秒钟,又眨了眨眼睛害怕问:“我明天?还能见到你吗?”
连星茗对?着这双眼说不出否定的话,张了张嘴巴,轻声道:“……能。”
庆安便放下心来,昏昏欲睡,又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连星茗,“哥哥,你真的会来看?我?”
连星茗笑道:“会。”
他又道:“你一颗烂杏子就将哥哥骗来,来到你这寝宫之?中,想喝杯茶杯底都有飞虫。太可?怜,给你小白花你也看?不见,这样,明日哥哥带新鲜的杏子给你吃行不行。”
“好呀。”庆安笑出声,她大限将近,即便是笑也花足了力气?。可?她还是想要努力起身,连星茗按下她,道:“想做什么,我帮你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