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妈出院, 她吵着要在北川租房子住。”何初月言简意赅,“我不同意,但中介已经拿着合同追到医院了。”

方宜脑袋“嗡”的一声,池秀梅多次暗示过想留在北川休养,没想到准备先斩后奏。

沉默的间隙,对面隐隐传来池秀梅情绪高涨的对话声。

“哎呀, 我大女儿孝顺着呢, 北川可是大城市, 她也愿意我留在身边照顾……”

何初月毫不留情:“你别自作多情了,如果你要在北川住, 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她低声一句“你还是过来一趟吧。”,就挂了电话。

电视台陈旧的大楼被雨声包裹, 方宜深呼吸了两次,回会议室将桌上的资料收进文件夹。其他导演已经走了, 许循远见她表情凝重, 问道:“怎么了?”

“我妈在医院有点事, 我得去一趟。”

电视台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她晚上还要去和弘文传媒的人谈项目, 中间最多能挤出一个小时往返。

“你今天开车了吗?”许循远从兜里掏出钥匙, 晃了晃, “我送你?”

外面下着大雨,方宜确实需要, 也没和他客气:“谢了。”

一路开到二院住院部,许循远停好车,坐在大厅里等。方宜坐电梯上楼,随着屏幕上的数字越来越大,她心里竟是出奇的冷静。

正是饭点,病人和家属来往频繁,楼里喧闹不堪,瓷砖地上满是雨水的泥泞。

方宜挤过人流,往病房走去。

远远地,她望见光线阴沉的走廊尽头,站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郑淮明高大挺拔,喧嚣昏暗中的一抹白,安静清冷,是那样格格不入。

方宜恍惚,快一周没有打过照面。虽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人,却有了陌生感。

那夜的冲动和难堪,后来她不是没有半分懊悔。但郑淮明似乎刻意回避,她也只好几次三番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越走越近。

方宜有些别扭地垂眸,不与他对视。

郑淮明同样没有说话,后退半步,为她让出一条走进病房的路。

窗外大雨倾盆,不到六点就已完全漆黑。单人病房里的气氛有些诡异,何初月沉默着坐在角落里,池秀梅半躺在床上,正和房产中介聊得热火朝天:

“最好是离这里医院近一点呀,我女儿和女婿就住这边,也方便。”

那中介约莫四五十岁,谄媚道:“是啊,您女婿看着真是年轻有为,还这么孝顺,您可真是好福气!”

池秀梅笑得合不拢嘴,蜡黄的脸上满是皱纹。她见方宜走进来,连忙招呼:“小宜,你来了?这就是我大女儿……”

病床上搁着薄薄一沓合同,方宜没有回应,径直走过去拿起来。

是一份房屋租赁合同,租期填了三年,地址上的小区位于二院附近,一室一厅。她略过千篇一律的条款,只见最下方已经签下了“池秀梅”的大名。

池秀梅讪笑道:“小宜啊,这个房子很不错的,离你近。以前隔得太远,以后妈妈还能帮你烧烧饭、照顾照顾你……”

住院这些日子,方宜工作再忙,几乎每天也都会来医院照看。加之那位医生隔三差五的关照,她赌女儿还会像小时候一样不忍拒绝。

中介热情帮腔道:“是啊,都说母女之间,一碗汤的距离是最好的。”

偌大的病房外,雷声轰鸣。四周铺天盖地都是惨白,方宜捏着合同的指尖微微泛白,感到身后一只大手安抚地轻轻牵住她的手腕。

“方宜。”

郑淮明眉头微皱,他下了手术过来,已经错过了阻止签合同的机会。他上前半步,准备开口充当这个“坏人”。

谁知,方宜抬手坚决地挣脱了他的桎梏。

她没有看池秀梅,而是转向那名中介,率先冷声道:“违约金是一个月房租,我直接赔给你。”

话音一落,池秀梅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

方宜捡起桌上的名片,撇了一眼,放进口袋,客气地下了逐客令:“先这样吧,我再和你联系。”

中介愣了愣,一时竟被这个年轻女孩身上的气势所镇住。

“池大姐,那我先走了,你们聊。”

他连忙撕下半份合同装好,赔笑离开。

病房门合上,归于一片寂静。

池秀梅难堪地白了脸:“小宜,你这是……”

整个病房的目光都聚集在方宜身上,尤其是身后那道,如此灼热、担忧。

如果说她之前仍有犹豫,那么池秀梅今日这番举动,终于让她完全下定了决心。

方宜从手拎包内侧的夹层里,拿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银行卡,搁在了床头柜上,轻轻推过去:“珠城气候环境都比北川好,初月的工作时间也比较自由,能时刻照顾到您……”

“十院的肝病科是全国最好的,和北川不相上下,转回去以后,会联系最好的专家给你手术。”她缓声道,“今后所有的医疗费用、护工费,都由我承担。”

说得合情合理,委婉却不容置疑。

方宜忽然意识到,自己说话的方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和郑淮明越来越像了。

池秀梅看着那张银行卡,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

“你这是要赶妈妈走?”

何初月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黑脸道:“差不多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