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猝然一颤,止不住地呕逆辗转,意识昏聩。
文件柜里还躺着几支强效止痛的注射液,郑淮明目光涣散,狼狈地侧蜷在地板上,盯着那方向……
作为医生,最后的理智告诉他,如果还想留着这条命,相隔不到十二小时,万万不能再打第二针。
可最多半个小时,再不回去,方宜一定会起疑心。他不是不清楚,自己在她心里的信任已经快要崩塌……
那近在咫尺的药瓶,宛如从地狱中伸来的一只手,不断诱惑着他。
第66章 将迎来最早的初雪,也是最漫长的冬季。
这一夜太过漫长, 方宜坐在急救室门外,等到手脚冰凉、呆滞麻木。
池秀梅急性腹水感染,长期患病身体虚弱, 术后引发高烧, 转进病房观察。郑淮明回来时, 身边跟了个男医生,年纪不大,但严谨认真,将注意事项叮嘱了一遍。
第二天早上还要有拍摄日程,方宜只在住院部陪了一会儿。
回程的车上,城市天际的另一边隐隐泛白, 灰暗的街道间, 晨起的小贩已经亮起灯。出租车里一片寂静, 广播里机械的女声响着,提示今明两天北川市将迎来一次大降温, 受冷空气和寒潮影响,今年整个北方预计将迎来近二十年最早的初雪。
也同样会是最漫长的冬季。
路边席卷的树木不知何时已经掉光了枝叶, 或许是更早,在上一次台风时就已经卷落了大半。方宜后知后觉, 秋天已经要结束了。
身旁的男人半靠在阴影中, 黎明的光亮若隐若现, 划过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郑淮明久久不说话, 也并不作辩解, 像是在等待她的裁决。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那几张检查单方宜看了, 也从何初月的只言片语中明白了事情的经过。郑淮明打算瞒着她将池秀梅转回珠城的医院, 掩去利用与算计,营造出一副慈母千里寻亲、弥补少时遗憾的戏码。
方宜突然觉得很无力, 铺天盖地的失望将她掩埋,一次次的重蹈覆辙,让她连与他争吵的欲望都全然丧失。
他们享受着亲吻和陪伴,生活中的所有小事郑淮明都会迁就她、照顾她,营造出一副爱情亲密的假象。
可一旦遇到大事,郑淮明永远有自己的一套解决方法,其中不包括和她共同商量,甚至没有知情权。
两个人沉默着上了楼,直到方宜卸下拎包转身进屋,郑淮明像是有些焦急,拉住她的胳膊:“对不起,我只是怕你难过,你妈妈好不容易来北川找你……这件事我没有准备不告诉你……”
方宜停下脚步,轻声问:“什么时候?”
等池秀梅哪天死了以后,还是更晚。
郑淮明顿了顿,声音低哑下去,实话说道:“等转院回珠城以后。”
方宜站在客厅中央,环视着这个屋子。原本黑白灰的色调中,沙发间放着两个浅黄的柔软抱枕,茶几上浅粉的水杯里还余半杯橙汁,遥控器框里是几包没吃完夹起的零食……这里已经慢慢地染上了她的色彩,一点、一点的侵入。
可他的心呢,她回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方宜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真正走进去过。
“够了。”她无力地叹息,触及那苍白的脸色,念及他还病着,不欲争吵,“我只希望你记得,我是一个成年人,我不需要你为我好,我有自己的选择权。”
方宜冷静道:“从小生活了十几年,我比你更了解我妈……你这样做,我不会感激,反而觉得在你心里我很愚蠢、很软弱。”
一步之遥,郑淮明注视着她失望、哀伤的表情,心头微微震颤。
或许,这一次他真的错了……他盲目想要保护的这个女孩,远远比他想象得坚强、镇定。
“对不起……”
郑淮明喃喃道,巨大的心慌将他吞噬,可这一句道歉已经说过无数次,此时显得那样单薄。
方宜点点头,没有再多作回应,神色寞然地看了一眼表。
已经早上六点了。
夜里又是输液,又是等手术,两个人都已经精疲力尽,更别提郑淮明还犯着胃病,此时已是面如金纸,叫人看着都心揪。
“你今天上午没班,再去睡一会儿吧。”她温声劝道。
郑淮明见方宜神情稍缓,心中那根弦却始终无法松弛,有些不安地看着她往卧室走去。
背影渐远,却不是主卧的方向
“我就在次卧睡一下。”方宜回避了他的视线,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不容商量,“你好好休息一下,我十点还有拍摄,免得起床吵醒你。”
郑淮明微怔,一句“没关系,我……”还未讲完,已被关门声挡在外面。
他呆呆地看着紧闭的房门,心跳忽然乱了节奏,整个人像忽然从高空坠下,失去了所有感知。
踉跄着上前想要挽回,郑淮明拉下门把,慌乱扳动了几下,却无法推开。
从里面上了锁。
就像她伤透了的、斑驳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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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潮降临,一夜席卷这座北方的城市。前个周末温暖的阳光像是一场幻觉,满地落叶被暗沉干燥的风彻底清扫。
清晨五点过半,医院还笼罩在清冷的薄雾中,空气中泛着潮湿,人迹寥寥。
郑淮明刚下手术,换去白大褂,一身黑色夹克,从侧门独自走出急诊楼。
这个点食堂已经开始供应早餐,他脚步微停,犹豫了一下。但只是想到那些汤汤水水,就已经开始反胃,实在吃不下一口,还是匆匆路过。
靠近门诊楼,远远地,树下一团杂乱的色彩映入眼帘。细看是一窝刚出生的小猫,大多是玳瑁、橘色、白色相间的,胎毛尚未褪去,足有五六只,嗷嗷待哺地躺在杂草当中。
四周没有母猫的身影,郑淮明想起办公室还有些喂猫的吃食,刚起身,就碰上楼里保洁的阿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