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昙上前搭手,道:“求之不得呢,只是让你睡榻,我有些过意不去。”
绿浓嘻嘻一笑,朝耳房方向努努嘴,“我也只睡几日罢了,往后你搬去了那儿,你的床我便替你睡了。”
秋昙扯了扯嘴角,苦笑道:“不能了,只怕过几日我便要卷铺盖走人,”说着,她将软榻上的薄被摊开来,重新叠好。
绿浓和翠袖却只当这是她的谦辞,并未在意。
……
柳儿大骂秋昙,昨夜在座之人都听见了,今日,那些话便在府里便传得沸沸扬扬,直传到周氏耳朵里。
她气得午饭也没用,立即命人传吴妈妈过来。
吴妈妈没来,另一个妈妈替她过来禀报,说吴妈妈昨晚吃了酒,仍半醉着,才去听风院骂过秋昙一回,这会儿已经睡着了。
周氏端坐在罗汉榻上,帕子掖着鼻尖冷笑了声,“骂秋昙?我看她女儿才该管教,也是十六七的姑娘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没点儿谱,都是她这个做娘的纵的,偏她又是我家里带来的,我当家十几年尚且谨小慎微,她还不悠着点儿做人,张扬跋扈什么?不知道的以为我给她脸呢,便是我给她的脸,也不是用来揭我昭儿的短的,你回去,把人摇醒给我传来!”
那妈妈吓得躬身缩背,应了个是忙下去了。
“这谣言打哪儿传出来的?”周氏看向钱妈妈,声口稍软了些。
“各处都在传,昨夜三哥儿四哥儿,还有二房那几个,都去了,都听见了,还有他们的奴婢,”钱妈妈道。
周氏哼了声,心道定是二房故意说起来的。
原本哥儿们这个年纪有个把通房,没什么可说道,坏就坏在秦昭跟秋昙她老子娘说的是要纳她为妾,亲还没娶就想着纳妾,说起来不好听,况且他是在秦煜院子里,酒后失态对自己兄长的丫鬟动手动脚,这就更让人拿着话柄了。
“昭儿近来……愈发不长进了,翠缕的事儿才过去几个月,他又这样起来,不成,你喊他来,我今儿要狠打他一回,”周氏肃道。
钱妈妈在傍边劝:“夫人快息怒,好歹待秋闱过后再打,外头的人要说便让她们说去,您只当听不见。”
想到秦昭还要会试,周氏无奈,只得罢了,她疲惫地一手撑额,吩咐:“你派几个人去看着他读书,除了请安,不许他再出院子。”
钱妈妈应是,这便下去派人。
随即林妈妈又进来,将秋昙方才的话一字不差禀报了周氏。周氏直起身子,若有所思地捧起茶盏抿了一口,道:“这消息散出去吧,恰好用这个压一压那一个。”
林妈妈应是,也退下去办差了。
于是,两日后,不仅内宅,连二门处的小厮都知道了这两件事儿。
一件是秦昭调戏秋昙,不过除了几个清楚内情的,大多都觉秦昭素来温文尔雅,谦和有礼,做不出调戏兄婢的丑事,以为是秋昙招惹的他。而秦煜与冬儿的暧昧,却人人都相信,因秦煜性情古怪,不守规矩,他们便想当然以为他内里是个人品低劣的,便做出要了奴婢身子又把人赶出府的恶事,也不足为怪了。
听风院与外界几乎断绝往来,是而那些流言蜚语一个字也传不进来,万寿堂也是一样,原本老太太专心礼佛,不问府中事,奈何二房林氏爱搬弄是非,两日后老太太便也知道了。
她于是即刻派人去请秦煜,恰好秦煜在午歇,便先传了秋昙过去。
秋昙这几日夜里睡觉都悬着一颗心,这会儿老太太传她过去,她反倒不怕了。
她由张嬷嬷领着去到万寿堂,此时老太太正坐在罗汉榻上,同莺儿一起剥新鲜的莲蓬,本有说有笑,可以一见秋昙,老太太便板起张脸。
她放下莲蓬,用帕子掸了掸片金缘排褂,睨着下首向她行礼的秋昙,“你主子怎的没过来。”
“回老太太的话,二爷正午歇,嬷嬷便领奴婢先来了,”秋昙垂目颔首,老老实实回话。
老太太瞥了眼她的腚,料想她的伤好了,便道:“上回本要打你十五个板子,叫煜哥儿拦下,我也就罢了,没成想你又惹出许多事来,我问你,当初你在汀兰院差当得好好的,做什么调你去听风院?”
秋昙微怔,心道姜还是老的辣,看得极准,不问她乞巧节那一夜与秦昭怎回事,直跳到她为何被派去听风院伺候,可她不能说实话,不然便得罪了夫人,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于是她立即跪下来,向老太太叩首道:“奴婢向老太太您说实话,求您莫要责罚,其实是奴婢没留心打碎了一琉璃花樽,夫人要把奴婢罚去大厨房做烧火丫头,奴婢求夫人调奴婢去听风院伺候,夫人看奴婢平日做活儿还算利落,这才消了气,恩典奴婢去伺候二爷了。”
老太太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直盯着她,审视良久,才调开视线,而后便也没问那夜秦昭醉酒调戏她一事,因老太太深知自己孙儿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110章 玉瓶
秋昙低头看着脚尖,心如擂鼓,生怕老太太再罚她十五个板子,腚上的伤才好,再打一回恐怕真要残了。
“冬儿和你主子的流言,你可听过不曾?”老太太从琉璃盏里捻了个莲子,放入入口,细细咀嚼。
“奴婢不曾听过,”秋昙道:“奴婢近来都在屋里养伤,极少出房门,连院里的事尚且不知呢,就只听说二爷近来不许冬儿姐姐近身伺候,奴婢想着,应当是吵嘴了吧。”
“莺儿,笊篱和辣椒水备好,”老太太淡淡吩咐,莺儿瞥了眼秋昙,唇角微勾,快步下去预备了。
秋昙听得额角直突突,垂眸看了眼自己圆滚滚白嫩嫩的小手,而后双手交叠在一起,紧紧握着。
老太太的声口仍然不紧不慢,语调间却自有一股无形的威压,她问:“前两日三哥儿的老子娘骂了你什么,你一字一句细细告诉我。”
秋昙哪敢不明说,这便将自己记得的都禀报了,连“小娼妇”这样骂人的话也没遗漏。
老太太又捻了个莲子在手里细细地揉,听到秋昙说“我奶儿子才是侯府未来的主子”时,她将手中莲子往琉璃盏里一丢,冷笑道:“瞧瞧,一陪房奴婢竟还操着我平南侯府的心,连未来主子都替我选好了。”
张嬷嬷走到老太太身后,一双布满褶皱的手搭上老太太肩头,轻捏起来,宽慰着:“吴妈妈醉酒胡言乱语的,您毋须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府里大多数人,谁敢轻看了二哥儿去?也就是几粒老鼠屎口没遮拦乱嚼舌根。”
老太太冷哼了声,“你不必说这些好话来哄我,我还没老糊涂,人说酒后胡言乱语,我看是酒后吐真言,她是夫人的陪房,她说的话,自是她主子教唆的,便不是她教唆,也是她行动处露出马脚,令底下人以为三哥儿要袭爵,哼,我不死便还早着呢!今儿她说这话,我若轻轻放过了,往后更有人不论长幼,想着把三哥儿扶到煜哥儿头上,煜哥儿谁都能来作践了,你去把夫人传过来,我要好好问问她。”
张嬷嬷垂眸应了声是,立即退出大堂,命小丫头子传话去了。
接着,老太太又忖了会儿,看向莺儿,“你领秋昙下去,告诉二哥儿我这儿会派个人补秋昙的缺,秋昙便让她老子娘领回去吧。”
盯着大理石砖地的那双杏眼蓦地瞪大了,秋昙十分诧异,老太太竟把她赶出府去!细想想又觉一切都在情理之中,大约打她板子那回,老太太便起了赶她的念头吧,如今她又跟秦昭扯上干系,可不要打发她去么?
只是,赶出府和放契出府,那可是两回事。
那边厢,秦煜午觉醒了,守诚服侍他起身,凭一人之力把他抱到轮椅上,很费了一番功夫,他扯了袖子擦着汗道:“二爷,要不您再挑个人上来贴身伺候吧,屏儿扇儿不喜欢,不还有秋昙么?”
秦煜用人上十分挑剔,伺候他的人,首先要看是否合眼缘,再便是身上的气味儿,得闻着舒服的才能近身,且待人接物上不能过于谄媚,又不能十分冷漠,只有这样的人他才能稍微忍受。
至于秋昙,当初为何看中她,他自个儿也不甚清楚,大约初见时便对她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