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媒婆是个伶俐非常的,先传达了老太太誓要让秦煜袭爵的决心,又说他腿疼已经大好,代他谢县主请太医前来医治。
郡主想着,既然两家门当户对,他的腿疼也不是大毛病,且胶东王说他是个大才,最要紧的是,自己的女儿不嫌弃他有残疾,喜欢得亲自请太医去诊病,她虽有疑虑,到底接受了。
汀兰院里,周氏正在对几个铺子的年中账目,忽听得奴婢来禀说郡主同意这门婚了。
她握紫毫的手微颤,一滴朱砂滴在账本上,她立即搁下笔,账本一合,揉起了眉心。
在这门婚事上她下了大功夫,后头老太太让她请大师来做法事,她捐了一千两银子的香火钱,就为了让那大师说出二人不配的话。
然而谁想得到,他的腿无缘无故疼了,又无缘无故好了,不必请大师了,她这一千两银子的体己钱打了水漂,婚事也没落在秦昭头上。
“夫人,”钱妈妈见周氏出神,唤了声。
“怎么?”周氏端起已半凉的茶水,看向钱妈妈。
这妈妈是她的陪嫁丫鬟,协理内宅琐事多年,她上前来替周氏收起账本,道:“铺子里的生意大差不差,那几个掌柜也实诚,帐不会错到哪儿去,您看久了不如歇歇眼睛,听奴婢禀报件事儿。”
“什么事儿?”
钱妈妈看了眼左右,屋里剩下的三个奴婢都知趣地退下,如此,钱妈妈才上前道:“盛妈妈说前两日秋昙让二爷罚跪了,不知因的什么事儿,直跪到半夜才让起,也就是小姑娘身子骨好,若换了我们,早不成了,这两日秋昙倒没什么事,只是不能进屋伺候。”
周氏轻蔑地哼笑了声,“他那个脾气,责罚奴婢还要因什么事么?至于秋昙,往后能有大用处是好,没有也不碍,只要她能给他吃那副药方子吃一年,也尽够了。”
“另一件便是冬儿这几日总托人来说,说她身子大好了要回府伺候,既然秋昙下去了,二爷身边缺个人,总要问起她的,拖不了多久,还不如把她调回来先伺候着。”
说起冬儿,周氏笑得更轻蔑了,她记得自己几年前便暗示了她,可这不开窍的却做出副忠心耿耿的样子,母鸡护崽般护着秦煜,这几年冬儿态度倒软下来了,因着伺候了秦煜这些年,得了他的喜欢,却没得老太太喜欢,老太太总也不提收房的事儿,冬儿急了,这会儿才想起她,处处与她方便了,可如今她才不领情。
“说起来好笑,我以为冬儿这样忠心的,这么些年了该给个名分,谁知最后还是落在我手里,二哥儿央老太太给冬儿说个好人家,老太太不上心,把活儿派给了我,冬儿这个年纪,我不把她配了外院那跛脚的马三便是大恩义了!”
“夫人说得是,这内宅里的人,兜兜转转还得您来排布,只是二爷看重这丫头,回头闹起来便不好了。”
“那就得妈妈你费心了,寻个家底厚,哥儿人品差些的给她就是,”周氏漫不经心地说着,钱妈妈就要给她提人选了,突然周氏想起什么,又道:“不忙,今儿你先领她来见我。”
用罢午饭,果然有婆子领了冬儿和绿浓进来,先让两婆子看了她们的手臂和脖子,确定二人已痊愈,钱妈妈才过去,让绿浓在外候着,请冬儿进屋说话。
冬儿放下包袱,向周氏行礼,周氏淡淡嗯了声,赐了她坐,开门见山道:“冬儿,明年你便到了出府的年纪,这些年你伺候二哥儿有功,我该为你指门好婚,王瑞家的,柳盈家的向我打听过你,我想着还是得先问过你的意思,你是外头有中意的人家呢?还是让我给你指一个呢?若有中意的,二哥儿给你添份嫁妆,公中也给你添一份,风风光光把你嫁了,也算全了主仆情义。”
“夫人,奴婢不出府,奴婢宁可在府里做一辈子丫鬟,服侍二爷,况且二爷用不惯旁人,便是将来娶妻了,也还得奴婢伺候,”冬儿说这话时,语调中带着几分骄傲。
周氏却放下茶盏,用帕子摁了摁嘴角,似笑非笑看着她,“这却说岔了,有谁没了谁就活不成的?你走的这一个半月,都是秋昙贴身伺候的二哥儿,过不多久听风院又要有女主子了,安平县主的身份,三年之内也不能许他纳妾,你已这个年纪,还要等到几时?听我的话,早早谋了后路才是正经。”
冬儿如遭雷击,两眼发直,险些坐不稳当。
她颤抖着声问:“夫人说的可是真的。”
“我还能同你说假?这些年你对他的心我看在眼里,这才提点你些话,你要想留在听风院,便直同他说,这时候了还端着做什么?他若疼你,怎会不肯呢?不然便尽早自己看好人家,到时借着候府的光,借着二哥儿的光,还能替你说和,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你说是不是?”
第64章 主意
冬儿的眼泪漫上来,忙背过身去,抽出帕子来揩。
她觉着自己真是这世上最可怜的人,连夫人这样与听风院不对付的,也怜她劝她为自己的今后筹谋,她肝脑涂伺候了七年的二爷,却转头把她忘了,七年的日夜服侍,难道还不够他把她留下?
不对,二爷不是这样的人,他重情重义,怎会随意把她指给个猫儿狗儿?
定是秋昙那小蹄子在他跟前进谗言,或讨了老太太的欢心,想顶她一等丫鬟的位置。
此番回去,她必要将那不安分的撸下来,至于二爷与安平县主的婚事,便不是她个小小丫鬟能左右的了,不过夫人说得不错,安平县主身份高贵,若她不肯二爷纳妾,老太太和侯爷也管不了,如此,她必要在他们成婚之前,将自己与二爷的事儿料理清楚。
“冬儿,你可想明白了?”周氏问。
“多谢夫人提点,奴婢明白了,”冬儿揩了泪,回过身向周氏一福。
“那便好了,”周氏看向一旁的林妈妈,“你把冬儿送回听风院,顺带把那几个妈妈调回原处,只留一个盛妈妈,她做活儿麻利,听风院伺候的人少,留下她正好。”
林妈妈应是,这便让冬儿下去,同绿浓一起往听风院去了。
待人走后,周氏又拿起账本从容翻看起来,钱妈妈将鱼鳞册子奉上,觑了眼周氏,道:“夫人这么说,万一她真挑了个好人家,还不得劳您去说合?”
周氏眼皮子也没抬,笔下不停,继续勾兑,“但凡她有丁点儿出府的意思,听见我方才那番话,也不至于落泪,她一条道走了七年,难道这时候转头?决不能够,最后关头她定会搏一搏,我只盼她把动静弄大些,愈大愈好,最好逼二哥儿在娶妻之前先纳了她,到时便是县主肯嫁过来,郡主也不定愿意她嫁。”
钱妈妈不由颔首。
大户人家有心要给儿子做门好亲的,绝不会让儿子先纳妾,尤其此番秦煜才同县主商量定亲,便收通房或纳妾,收的还是个伺候了他七年、感情深厚的奴婢,郡主本就勉强同意的这门婚,到时必定要退。
却说听风院这两日风平浪静,秦煜几乎不出屋门,秋昙除了用饭时出去会儿,其余时候都待在屋里,绣绣花,练练字,或午饭后把那些大厨房送来的菜品记账,她想着,这一年若能如此平平淡淡过,也不是坏事。
只一点,她还记挂着上回春杏过来说的那番话,想出府去寻她娘问问,奈何秦煜说她一出院门他便打断她的腿,风口浪尖上她不敢央旁人领她娘来见,怕连累她们,只好把这事儿藏在心里,想着风头过去了再谋见面。
不过秋昙得闲,这院里婆子们的嘴却一时也没闲过,譬如赖妈妈,因前次去告状没告成,反闹得自己没脸,便记恨起她来,更有那等眼红人的,因秋昙年轻貌美得主子喜欢,平日便看她不惯,只不好说的。更有与秋昙她娘有过节的,见秋昙失了宠,还有什么可顾忌?
今早,赖妈妈将秋昙的盥洗衣裳挑出来,用木盆盛了送到秋昙屋门前,冲门里喊:“秋昙,你近日得闲,我却忙不过来,衣裳便你自己洗了吧!”
秋昙正对镜理妆,听见这话冷笑一声,“放下吧,可不敢劳动您替我洗衣裳。”
同屋的绿绮早看不惯赖妈妈,心里憋着气,却又因妈妈们在府里是老资历,不敢为秋昙出头,待人走后,她才抱怨道:“这些婆子忒势利了些,不过让二爷骂一回,便都以为你不成了,回头若又调你回去伺候,看她们拿什么嘴脸对你。”
秋昙却再没说什么,梳洗毕,便自己把衣裳端去洗了。
然而这赖妈妈见秋昙乖乖洗了衣裳,便以为她虎落平阳,好欺负了,于是将早上的情形添油加醋告诉了其余几个。
到了午时二刻,用午饭的时候,秋昙和翠袖绿绮两个围着灶台一角,用的是院里厨娘做的饭菜,那五个婆子则围在灶台另一角,用的是大厨房送来的饭菜,两边各吃各的,互不干涉。
“奴婢做到秋昙这样才有意思,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是主子胜似主子,”赖妈妈正盛饭,随口道。
身旁几个婆子不做声了,只含笑望着秋昙,看她作何反应。
秋昙和绿绮听出话里的讽刺,对视一眼,低下头继续扒拉饭菜,翠袖却没听出来,咽下口里的饭回道:“秋昙姐姐厨艺好,绣活儿也精致,已升了二等,不做那些粗使活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