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煜无可无不可,态度始终淡淡的,张嬷嬷觉他不上心,从正屋出来后便将秋昙拉到一边,叮嘱了她好些话。
一则让她别声张,对外只说二爷想出府散心,因怕到时没成,又惹出许多闲话;二则让秋昙要有眼力劲儿,该推一把时就推一把,别让两人尴尴尬尬不知说什么好。
秋昙一一应下,转头便将此事告诉了盛妈妈,盛妈妈也转达了夫人的吩咐,命她按那民间大夫的方子给秦煜熬药,秋昙不得不应下。然秋昙做事有原则,不伤及秦煜自身的事她愿意做,伤及他身体的事她断不能做,所以这熬药,她还得再想法子混过去。
三日后,一大早秋昙便在灶房忙活,做了玫瑰莲蓉糕、苹果蜜饯等几样小点心,备下给秦煜出门垫肚子的。
随后她进屋服侍秦煜梳洗,见他穿了身素净的雪青色素面直裰,直摇头,立时从八宝柜里寻了件鸦青色暗纹番西花刻丝袍子让他换上,秦煜初时不肯,秋昙哄着求着才说服他换了。
梳头时,秋昙比往日更为细致,特地为他编了发,将所有头发归总在发顶结了个髻,再戴上紫金小冠,镜子里的人立时清爽利落不少,然秦煜却不乐意,抬手就要拔紫玉簪,“我喜欢青玉冠。”
“诶,”秋昙忙拉开他的手,扶了扶发冠道:“青玉冠不如紫金冠配你这身袍子,你就戴这个,这个好看。”
秦煜眼睫微颤,偷偷瞥了眼自己的右手,他的手常年冰冷,可方才被她触碰的指节好像染上她的温度,也热起来了。
一旁的守诚看着镜子里的秦煜,神色古怪,道:“姐姐索性给二爷戴朵花儿得了,这装扮看着花里胡哨,还不如二爷平日的装束有阳刚之气。”
秋昙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道:“你个小屁孩儿,才十岁,哪晓得姑娘家喜欢什么,我们喜欢的是风流倜傥的贵公子,可不是粗糙的莽夫,二爷底子好,经我这么一装扮,便有些风流公子味道了,保管迷得那林姑娘走不动道!”
“那姐姐的意思是,我这样的不招人喜欢了,”守诚道。
“你嘛,”秋昙上下打量他,笑道:“长得太着急,十岁看着像十三四岁,身量又高又壮,要想招人喜欢,我也有法子,你过来,让姐姐给你涂个胭脂,中和中和你的阳刚之气,”说着,她便从小荷包里掏出胭脂盒,作势要给他涂胭脂,把守诚吓得跑了出去。
秦煜看着打闹的两人,薄唇微抿,忽目光一掠,察觉镜子里的自己在笑,他忙敛了神色,道:“该用早饭了。”
秋昙这才没再追,而是去灶房端了饭菜服侍他用早饭。
饭毕,她吩咐守诚拿上点心,她则推着秦煜,一齐出门……
因听风院离府门口不近,方才已吩咐绿绮去要了轿子,现下,一蓝呢顶子的小轿正停在院门口。两个小厮过来,合力将秦煜连带轮椅搬上了轿子,秋昙和守诚则随轿行走。
她往池塘看,水里倒映着天上那轮日,初时躲在柳枝后,渐渐像一个成熟的果子,从柳树上挣脱出来,愈升愈高。
轿子到了府门口便换马车,秦煜、秋昙和守诚一辆,四个长随坐一辆,跟在他们后头。
这些日子秋昙拘在府里,听风院又冷清,日子过得很没趣儿,马车到了街道上,她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一样,不住撩起帘帷往外望……
街道两侧古色古香的建筑,携儿带女逛街的男女,还有各色各样的小吃摊子和杂耍,油饼的香味儿,令秋昙觉着自己真的活在一个世界,而不是一个小小院子里,她看什么都是好的,她看不够。
而秦煜,始终波澜不惊地端坐着,他与这世界隔着一层,不喜热闹,甚至厌恶光。
第38章 等待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芙蓉园门前停下,两个长随将秦煜连人带轮椅搬下了马车。
日光刺眼,秦煜凤眸微眯着,扫了眼往来的行人,立时,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秋昙并未留心。她正四下张望,而后急不可待地推着秦煜,领着守诚等人往园里去。
这园子是前朝庆熹年间,监造局一位为皇家修建园林的大人留下来的,他的后世子孙在已有的建筑上增减修缮,到如今便成了这个规模,眼下这园里并不住人,也没有大门,只在东南角设两扇小门,游人由此入内。
秋昙推秦煜进门,走过林间一条弯曲的石子小路,到小径尽头,绕过一假山,立时豁然开朗,亭阁楼台,曲廊水榭近在眼前。
东边游廊上来往行人不少,有衣着华贵的富家公子,清贵风流的文人骚客,和打闹嬉笑的垂髫小儿。
秋昙推着他往廊上走,一双眼只顾看景儿人儿,看得眼花缭乱,待走到分岔处,她问秦煜:“二爷,张嬷嬷说林姑娘会在风波亭等您,可哪儿才是风波亭啊?”
秦煜也是六七年前才来过这儿,早记不得了,又突然看见这许多不认得的人,他心生烦躁,道:“回去吧,不见了。”
“不见?”秋昙微讶,以为他身上不好,便蹲下身关切地望着他的脸色,“二爷您怎的了?”
秦煜顿了下,到底抬手道,“罢了,走吧。”
如此,由两个长随领路,秋昙推着秦煜前往风波亭,途中,凡是经过他们身边的游人不免多看秦煜两眼,甚至秋昙还听见有人悄声议论:
“好俊俏的哥儿,竟从未见过,也不知是谁家的。”
“看那通身气派,再看那双腿,你还猜不着?”
秦煜双手死死抓着扶手,浑身紧绷直往后缩,贴着椅背,秋昙觉他不对劲,立即矮下身子端详他,便见他垂下眼帘,不敢看人似的。
大约是太久没出门,怕见生人,秋昙于是叫住那几个长随道:“咱们拐到人少的地方去,这廊上往来的人多,那臭汗味儿二爷不喜欢。”
于是,由几个长随引路,秋昙推秦煜绕了个大弯去风波亭,路上游人少了些,秋昙怕秦煜不自在,便让守诚推轮椅,她走在秦煜身边,替他避开一侧的路人,还不住引他说话。
夏风吹过,秋昙水红色的裙摆荡起涟漪,裙带拂过他的手,微痒,他忍不住轻轻握在手里,忽然就不那么不安了。
不多时,便到了风波亭,亭中无人,远眺可见一水塘,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秦煜望着平静的水面,心渐渐静了。
天儿热,秋昙方才推了近半个时辰轮椅,这会儿停下来便不住冒汗,她用帕子擦着,不多时半条帕子都湿透了。
秦煜偏头看她,见她领缘处颜色深些,竟是汗湿了一圈儿,便道:“约定的时辰已过了,我不喜欢不守时的人。”
秋昙微愕,心道这人也忒严格了吧,她陪笑道:“二爷再等会儿吧,兴许林姑娘路上耽搁了。”
“我知道这儿有个清凉殿,里头十分凉爽,去那儿逛吧,不等她了,”秦煜又道。
秋昙以为秦煜等得不耐烦,忙吩咐守诚将预备好的点心端出来,放在石案上,她则推了秦煜到案前,道:“此时您若去别处逛岂不正好与她错开,不如先用些点心,再等会儿,兴许林姑娘就来了,”说着,她又命几个长随去园子里寻二夫人。她想着,既是二夫人要做媒,她今儿定然也在。
确实,林氏领着林燕茹和林夫人正匆匆赶来,她们到了方才秦煜走过的游廊上,却望见周氏和庶子秦峥、庶女秦淑兰说笑着,迎面走来,林氏大惊,立即回身下阶,想要躲避,然周氏就是冲着她来的,早瞧见她了。
周氏疾步走来,指着正无处躲藏的林氏向两个子女笑道:“瞧瞧你们婶子,偷偷出来玩儿也不带上我,今儿可让我逮着了!”
林氏听见这话,便知她看见自己了,只得扮上一副笑脸,踅身上阶往廊上去迎她,“还说我,你自个儿不是偷偷来这儿玩的?”
“我哪有你这样的闲心,我是去府上喝酒遇着欧阳夫人,她非拉我过来,我便把淑兰和峥儿也捎带来了,不想遇见了你,你这是哪儿去,呀!我眼拙,竟没瞧见你身边这两个,这是林嫂子和燕茹姑娘吧?”周氏说着,上下打量林燕茹,啧啧赞道:“前年见还是个小孩儿模样,这就长开了,一朵花儿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来这儿替她相看哪家公子的!”
林氏心里一咯噔,心道她不会知道了自己要说合燕茹和秦煜吧。
林氏明面上站在周氏和秦昭一边,也深知周氏与秦煜不和,这会儿却把外甥女说给秦煜,若姻缘成了还好,否则,她便是两头扑空,周氏也不会待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