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1 / 1)

她继续道:“你婶子的外甥女你去见见,不喜欢再寻别个就是,只要你有这份心,什么样的姑娘祖母不能给你寻来?我的好孙儿,腿不成了,人还在,人既然活着,总得有点儿奔头,你与你父亲不和,与家里的兄弟姊妹又无往来,若再没个妻子孩子,等祖母百年之后,你一个人怎么撑得住?”

“孙儿做和尚去,”秦煜盯着地上的某一处,倔道。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老太太一下红了眼,指着秦煜,气喘得愈来愈急。

张嬷嬷忙为她顺背,笑着安慰道:“老太太您别动气,二哥儿说的是气话,当不得真的,”说着她看向站在门口不敢进来的秋昙,“秋昙,你们年轻姑娘家说话爷们儿更爱听,快来,来劝劝你主子。”

秋昙一愣,她劝?她一母胎单身二十五年的老阿姨,劝人家十八岁的小男孩儿搞对象?从来情侣吵架她一律劝分的,这会儿要去劝人结婚?这不是为难她么?

但是,她不得不硬着头皮进屋。

短短的十几步路,她脑子里转过各种话术,最后,她走到秦煜身边,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二爷,奴婢觉着您当不了和尚。”

秦煜目光森然,盯着她。

秋昙被他盯得汗毛竖起,却不得不说:“二爷您喜欢的几样菜是香菇鸭信和八宝葫芦鸭,且每回炒的素菜您都不大下筷子,可见您不爱吃素,戒不了口腹之欲如何做和尚呢?既然做不了和尚,那便只能做个俗人了,既做了俗人,那自然得娶妻生子了,哪怕您今儿不愿,过几年看人家妻贤儿孝,定会心痒,到时您人都老了,再娶妻人家说你老牛吃嫩草,况且姑娘家也喜欢俊俏郎君啊,现在是您生得最好看的时候,好些姑娘冲着您这张脸都想嫁给您,说句不知羞的,奴婢就觉着您好看,奴婢要是个大家小姐,就赖在听风院不走了!”

秋昙一席话惊倒众人,秦煜仍盯着她,然眼中怒气消下去大半,其余几个伺候的小奴婢心下暗道这秋昙真敢说,没点儿女儿家的矜持。

老太太和张嬷嬷相视一眼,旋即大笑起来,张嬷嬷还好些,只捂着肚子,老太太笑得伏倒在紫檀木几上,另几个奴婢见主子笑,也跟着笑了。

秋昙见大家都笑,只好咧开嘴陪笑,心道自己说的是事实,有什么可笑的。

秦煜这样的贵家公子,口腹之欲戒不掉,与她四目相对还会脸红,还爱发脾气,一小小少年郎,连世界都没看过就看破红尘了?搞笑呢!

立时,万寿堂里的阴霾一扫而空,笑声直传到隔了几间厢房的茶水间里,奴婢们都跑出来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唯有秦煜没笑,他仍盯着地面,脸红到耳朵根子。

第33章 可怜

好一会儿笑声才止住,老太太再看秋昙,眼里便多了一分欣赏,她道:“怨不得二哥儿不许旁人近身,独独肯让你伺候,原来是这样有趣的丫头!”话音才落,便听得帘外奴婢回话:“老太太,老爷过来了。”

“快请进来,”老太太道。

秦煜却立即朝上拱手,“祖母,若无旁的事我便先回了。”

“这么急做什么?同你爹说两句话再……”老太太忽想起什么,垂眸忖了一忖道:“罢了,你回去吧,只是你婶子给你说的那姑娘,过几日我会安排你见见,到时不能使性子,要好好儿同人家说话。”

秦煜淡淡道了声是,又一拱手,而后便由守诚推着往外去了,秋昙则老老实实跟在后头。

撩帘出门,只见侯爷一身银边石青色绣松风鹤韵阔袖长袍,玉带银靴,昂首阔步从二门处走来,院里洒扫的仆妇见了他都蹲身行礼,不敢放肆说笑。

秋昙瞥了眼秦煜,只见上身坐得端直,眼珠子却瞥向一边,看着右下角,似乎不愿与侯爷对视。

待侯爷走近了,轮椅稍作停歇,秦煜微低下头淡淡唤了声父亲,便示意守诚继续往前走。

父子二人错身而过时,秋昙发觉侯爷腮帮子鼓了鼓,似有不悦,待走出去几步了,侯爷突然叫住他,“慢着。”

轮椅顿住,秦煜冷淡地问:“父亲有何吩咐?”

秋昙见侯爷回过身来看着秦煜,而秦煜却背对他,她想着,儿子这样同父亲说话不大合适,于是上前拉着轮椅试图转过来,却丝毫没推动,原来是秦煜用手卡住了。

“没什么,”侯爷似喃喃自语,而后转身继续往老太太屋里去,秦煜也由守诚推着往前走,出了院子。

途中路过白玉桥,桥头两侧各栽了棵杏花树,清风拂过,杏花如雨,花瓣落在水中,逐水而流。

秋昙时时留心着秦煜的脸色,见他看着桥下水流,眉头渐渐舒展,便想趁他心情好时把方才不敢说的话说了。

“二爷,奴婢觉着,侯爷心里是疼爱您的,虽然对您严厉了些,可哪个父亲不是如此呢,我幼时玩水被爹爹捉住,他还打我呢,做父亲的就是脾气不大好,心里是疼孩子的,”秋昙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

她记得还在汀兰院伺候时,夫人对秦昭抱怨过一句“别看你爹平日疼你,对二哥儿没好脸色,可他想把安平县主这样家世的姑娘说给二哥儿,可见他心里最疼的还是你二哥,”由此可见侯爷对秦煜不是不爱,只是太严厉。

而且,秦煜在后宅几乎孤立无援,上到长辈下到奴婢没人喜欢他,他的腿又不好,建不了功业,若是再与父亲离心,将来的日子只怕更难过。

秦煜偏头望向秋昙,眼下的痣像一滴泪,眼神中含着淡淡的嘲讽,“那你爹也从未抱过你,没同你说过一句好话,是么?”

秋昙微愣,没抱过,也没说过一句好话,侯爷是这样的父亲么?秦煜十一岁坠马前不是个文武双全的少年天才,人见人爱么?连那时他爹也没给过他好脸色?

“你以为……我说要去做和尚是闹着玩儿的?”秦煜低头拨弄着白玉扳指,再抬眼时眼中嘲讽更甚,“秋昙,守好你做奴婢的本分。”

秋昙咬了咬牙,立即退后两步,低头应是。

接着,一路上阳光明媚,虫鸣鸟叫,在秋昙看来也再无趣味了,她开始纠结该不该将方才的事告诉夫人。

按理既认了她做主子,便应当禀报她的,可秦煜太可怜了,自小没有娘疼,爹也不爱,她怎能再背叛他呢?

她这么纠结着,直到夜里躺在床上了,仍睡不着,两眼望着四方桌上留的只拇指粗细的黄蜡,看那橘红的小火苗慢慢矮下去,有时漫上一滴烛泪,顺着蜡烛淌下去,在桌面上渐渐凝成一堆,静静的,耳边分明还围绕着翠袖鹤绿绮的说笑声,也好像听不见了,直到一声“秋昙”惊醒了她。

“嗯,翠袖你喊我?”秋昙转过身,面对翠袖那张床问。

“秋昙姐姐,你今儿怎的不说话,在想什么事儿么?”翠袖问。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着二爷挺可怜,在这府里除了老太太都不待见他,”她的声音像秋夜里的风,忽想起什么,她问:“我先前听说他不用大厨房的饭菜,是因他们把芹菜汁儿淋在菜里端过来,她们这样欺负人,二爷怎的不去告诉老太太?”

“原先冬儿姐姐要去来着,二爷拦住了,说这点儿小事不必烦扰她老人家,”绿绮道。

秋昙长长哦了声,老太太虽辈分高,但侯夫人才是侯府的女主子,此事让她老人家知道,定会敲打一番侯夫人,到时闹得婆媳不睦便不好了

秦煜应当是不想扰了老太太的清静才不让说的吧,没想到他虽常冷着张脸,可对老太太还挺有人情味儿的。

屋里愈来愈暗了,烛焰由橘红至浅蓝至幽蓝,最后终于燃尽,屋里陷入彻底的黑暗,她将薄被拉了拉,阖眼睡了。

……

五月的天儿已热起来,午饭过后,屋里闷热异常,窗户上却仍蒙着三层窗纱,秦煜额上冒汗,秋昙问他可否开窗,秦煜说不喜欢光,秋昙没法子,只得动手剥下一层窗纱,再命守诚在矮榻上铺上凉席,服侍秦煜在凉席上午歇。

待秦煜睡下,秋昙便让守诚来替她,她则拿了纸笔去院门口的竹林里,在石墩上坐着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