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求饶声再听不见时秦煜秀眉才回过神,她吓坏了,掏出帕子抹着脸上的汗,自觉地往听风院外走。
第379章 祭日
终于清静了,秦煜去了书房,随手从桌上拿了本游记来看,然而看着看着便想到今日马车上所见那个侧影,太像了,真真太像了。
书本一合,丢在一边,他闭上眼,双肘撑着桌案揉起了额角,然而愈强迫自己不要想,那画面愈是在脑子里盘桓。
这些年他见过许多像秋昙姑娘,或是眼睛、或是嘴唇、或是身形,可没有一个那样相似的。他曾经想过将那些像秋昙一样的姑娘纳作妾室,可又觉如此亵渎了秋昙,以至凡是见到像她的女子,他不仅不亲近,反而带有几分厌恶。
可人心底里的东西是无法掩盖的,他有意不亲近像秋昙的姑娘,可他纳的妾室,没有一个不像秋昙的性子,然而每一个也只是片面的她的影子罢了,这是他自己也没意识到的。
“二爷,”张嬷嬷在明间儿里收拾了他打碎的茶盏,便掀帘进了书房,“咱们侯府这样大家族从来不卖人,况且画扇是您的妾,叫人牙子收了去,那成什么了?老奴斗胆做了个主,让账房支了几两银子,放她出府了。”
秦煜颔首,他方才也是因画扇提起秋昙,气急了这才命卖了她。
随后,张嬷嬷斟了杯茶送上去,道:“二爷喝口茶吧,您看您,这大热的天儿还陪秀眉外出买衣裳,她们也是不懂事,你好容易休沐一日,便缠着你,要这个要那个,府里什么没有,非得出去逛。”
张嬷嬷向来心疼秦煜,四年前老太太去世后,她便带着老太太的嘱托来伺候秦煜了,在秦煜看来,她便是另一个祖母,平日从不叫她做活儿,把她当长辈一样供着,这会儿他见张嬷嬷站着,立即拖了张椅子,示意她坐下。
张嬷嬷坐了,摇头道:“哥儿并不喜欢她们,做什么还纵着她们?老奴真是不明白。”
秦煜自嘲地笑了,一语不发。
他像豢养宠物一样养着这十二房小妾,自不是真爱她们,只是秋昙和祖母去了之后,他的心空了,日日夜夜的孤独折磨着他,他便拿她们来填心里的大窟窿,然而并填不满,他给她们宠爱,带她们去买首饰买衣裳,不过是想弥补秋昙,他只是想给秋昙宠爱,给秋昙买衣裳首饰。
张嬷嬷见他不答,唉叹一声,“明儿是老太太的祭日,二爷记得么?”
“怎么敢忘?”秦煜微微垂眸,密而纤长的眼睫遮住大半情绪,再掀眼皮子时又恢复一贯的从容,淡道:“嬷嬷下去准备吧,我看会儿书。”
暮色昏昏,张嬷嬷起身点蜡,唠叨了“夜里少看书,费眼睛”等语,便下去了,秦煜一人在书房里,默默良久……
次日用过早饭,秦家大房二房齐聚著存堂,在老太太的牌位前上香,上了香便陆续去了,只剩下平南侯、周氏、秦煜、秦昭及其夫人乔氏。
如今府里又是周氏在管事了,不过比原先收敛了许多,对秦煜也较原先更为“尽心”,人前人后都是如此,俨然一个好母亲。
秦煜却一如既往不给她好脸色,当初他一无所有坐轮椅时不怕她,如今他年纪轻轻中了状元,做了工部主事,又是太子跟前的红人,连平南侯都压不住他,更何况一个周氏,小女子的把戏他不放在眼里,他的天地在别处。
而秦昭,六七年了始终没考中进士,幸而皇帝念平南侯征战有功,提拔秦昭入兵部做个有名无实的散将,他才在人前有了脸面,得以在去年娶左佥都御史的嫡女乔氏为妻。
“煜哥儿,”周氏向秦煜和颜悦色道:“你与林品兰的婚事六年前便已定下,老太太的孝你也守过了,该商量婚事了,你看下月――”
秦煜却冷冷打断道:“此事不劳母亲费心。”
“你怎么同你母亲说话?”平南侯呵斥道。
秦煜紧咬后牙槽,向平南侯拱手道:“父亲不必理我的婚事,我自有分寸,况且今日的祖母的祭日,在祖母牌位前谈论婚事不合宜,往后再说吧。”
秦昭却道:“二哥,让你与林家小姐成婚正是祖母的遗愿,在祖母面前提最合适了,祖母难道不想看着你早日娶妻么?你看我,自从娶了诗儿,便觉人生安定,你流连在那十二房小妾身上,总不是个事儿。”
提起那十二房小妾,平南侯便来气,他指着秦煜:“听说昨儿你把新纳的那房赶出去了?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儿子,当初阖家劝你放两个在房里就是,你偏纳了十二房,既纳了人家,便要有个做丈夫的样子,又把人赶出去算怎么回事?王熹他们这些言官如今看你势头盛,不参你,他日你有什么错儿,这事儿必要翻出来闹一回,那时便才知道检点。”
“父亲若无旁的事,我便告退了,”秦煜说罢,向平南侯一揖,便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你……不肖子,不肖子!”平南侯指着秦煜的背影大骂,周氏忙拍他的背安慰:“老爷,息怒,成亲的事我来同他说。”
第380章 劝婚
把平南侯送回他院里,周氏又陪他说了会儿话才回汀兰院。
进了里屋,她热得解衣前的金纽,命桃子道:“快取些冰来,今儿天阴阴的,却闷热得很。”
桃子应声,下去取冰了。
这时孙妈妈端着一碟子切好的西瓜上前,呈给周氏,道:“方才鲍明家的过来请示,说陶然居那几个姨娘常去灶下多要东西,已超出份例,夫人看要怎么着才好?”
周氏掌权后不久,钱妈妈突发急病去了,她不得不召回孙妈妈,如今孙妈妈便是周氏的心腹,她不如钱妈妈仁善,常给周氏出些损人不利己的馊主意。
周氏用银签叉了块西瓜入口,淡道:“还能怎么办,由她们去呗,谁不知这府里如今明面上是我管事,实则都是他秦煜的天下了,”说着,将银签丢在雕花银碟里,用帕子摁了摁嘴角。
“那今儿夫人可试探了二爷,他什么意思,娶妻不娶呢?”孙妈妈又问。
周氏呵的一笑,道:“他不愿娶,想是还把位子给秋昙那死人留着呢,也好,林品兰不进门,这府里还是我管着,”说罢却又叹了口气道:“可我管着内宅有什么用?昭儿不争气,爵位也要传给听风院那个,我这不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裳么?”
“所以夫人不必再为府里日夜操劳,该保重身子,有空多出去走走逛逛,凡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她们去。”
周氏右手撑着脑袋,往黄花梨木小几上一歪,叹道:“我何尝不知道,可这个家我操劳了二十几年,如何舍得下,唉……若是没有听风院那个便好了。”
“是啊,没有那个人便好了,”孙妈妈也道。
两人想到一块儿去了,她们相视一眼,别有意味地笑了。
却说秦煜祭了老太太,便去万寿堂了,如今莺儿等丫鬟们都已遣散,只留了个四个小丫鬟看屋子,洒扫各处。
秦煜进去老太太屋里,八仙桌上蒙了层薄尘,桌上那套紫砂壶茶具整齐摆放着,已许久没用过,屋里一一切如昨,却唯独少了它的主人。
他坐了会儿,起身背着手走到南窗下往外望,院子里那株女贞树已立了十几年了,一半郁郁葱葱,一半枝叶枯萎,那是他幼时与老太太一起种下的,老太太去后,树便死了半边,他看着看着,走了出去,亲自从水房打了桶水,过去给树浇水……
恰张嬷嬷寻秦煜寻到这儿,见他在树下,欣喜得走过去,“二哥儿,可叫老奴好找!”
“寻我什么事?”秦煜淡声问。
“听说方才您又同老爷闹脾气了,”张嬷嬷缓缓蹲下身,同秦煜一起浇水,“老奴就托个大,替老太太说说您,哥儿,别家的父子没有您和老爷这样的,老爷便说得不对,您做儿子的,也得听着,别犟嘴,况且老爷也没说什么,只是叫你同林小姐成婚,婚事也确实不能再拖了。”
“我不想成婚,”秦煜放下瓢,起身往屋里走。
张嬷嬷忙跟上,“虽然您不提秋昙,可老奴知道您一刻也没忘了她,这些年您看着像在过日子,还纳了几房小妾,可却没跟一个同过房,您就不是那好色烂淫之人,何必自个儿作践自个儿呢?该娶妻过寻常日子了,哥儿。”
秦煜没言答,入了正堂便撩袍在玫瑰椅上坐下,望着张嬷嬷道:“嬷嬷您说得太多了,喝口茶歇一歇,”说罢便命奴婢上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