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1 / 1)

“不必了祖母,我回院子里吃,”秦煜淡淡说着,目光昏昏,神情麻木。

周氏搀着老太太,向秦煜道:“二哥儿就留在这儿陪老太太用饭吧,老太太也是特地挣着身子起来迎你的。”

“祖母的头疼症还没好?”秦煜问。

“从去年八月起,便好一月歹一月的,想来是不成了,”老太太无奈地笑了笑,眼角的褶子皱得像一把扇子。

秦煜这才细细端详老太太,见她比一年前老了许多,才终于同意在大厅与众人一起用饭。

不多时,二十几样天南海北冷热荤素的各色大菜摆桌,众人入席用饭,向秦煜问了些战场上的事和平南侯的境况,秦煜简略答了,说到后头席上鸦雀无闻,即便如此,也只在劝酒劝菜,都知趣地不提秋昙。

待用过午饭,秦煜回听风院,老太太也跟着过去,她却主动提起秋昙,“人已走了,煜哥儿,你要放下。”

只一句话,秦煜眼中便涌起泪花,哽咽道:“她的尸体呢,寻着了么?”

“寻了,没寻着,可人没了就是没了,”老太太的语调不咸不淡,好像只是死了条狗。

秦煜仰头望望天,把眼泪憋回去。

不多时,秦煜到了听风院门口,守诚拍门,来开院门的是个面生的绿衣小丫鬟,向他行礼喊二爷,秦煜蹙了蹙眉,刚要问她是哪儿来的,便见李妈妈和另外几个生面孔的婆子走来迎他,“二爷,您回来了!”

“绿浓翠袖她们呢?”秦煜问。

李妈妈道:“她们老子娘已把人赎出去了,前两日调拨了另外几个二等丫鬟过来,做活儿也利索,不比她们差。”

秦煜眉头更蹙,进门后,他四下观望,满院日光,一片煌煌,正屋门前挂的还是冬日里用的毡帘,窗棂用四层软烟罗纱封得死死的,一切都没变,又好像一切都变了。

“没我的允许,谁准她们把人赎出去的,”秦煜偏头质问道。

“是……是姨奶奶,”李妈妈回。

姨奶奶?听风院哪儿来的姨奶奶?

忽的,他意识到什么,瞬间心如刀绞,不再问话了,只抬手示意守诚推他进屋。

掀帘进了屋,再进里屋,满目的红,大红鸳鸯喜被,红绡帐、龙凤喜烛、大红桌帷和大红的挽花,无一处不是喜,却又无一处不是悲,秦煜仿佛于红帐内看见秋昙的身影,终于忍不住滴下泪来。

守诚见如此,忙道:“二爷,我把屋里这些红的都撤下来吧?”

秦煜却哽咽道:“不必,你先出去。”

守诚应是,却步退出,屋里便只剩秦煜一人。

他自己转着轮椅走近拔步床,挑开红绡帐,双手伸进被窝里去触碰她曾经躺过的地方,就仿佛抱住了她。

离京时他想过回来的情景,他料到秋昙或已离开,可没想过是以这样的方式,彻底地离开。

他好容易放手让她去过自由的日子,他不再想着占有她了,只望她在这世上某个角落活着,他便也有勇气独自走过剩下的几十年,可老天开了个玩笑,它带走秋昙,连同他的灵魂也一块儿带走了,只留下一具躯壳在世间行走。

秦煜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在二十岁的这一年,他觉自己已活到了尽头……

哭过之后,秦煜命守诚去把守财等人传来,命他们细说寻秋昙的情形。

守财早料到秦煜会问自己,谎话已编得天衣无缝,他道:“回二爷的话,那日奴才领几个兄弟寻姨奶奶寻到苏州的岳麓山下,偶然听一农妇说半月前有两个山匪把一路过的小姑娘抢上山做压寨夫人,奴才便打听,那妇人口中的小姑娘与姨奶奶相貌相似,衣裳也相似,奴才便立即报了官,次日便同官差们一起上山,捅了那山匪的老窝,在他们抢来的财物里发现了二爷您的玉佩,便问他们这物从何而来,他们说是抢了一个小娘子的,那小娘子太倔,跑了,一直跑到山崖边,无路可逃时跳了下去,后奴才去看了,那山崖几十丈高,石壁光滑,人摔下去必……必死无疑。”

秦煜握扶手的手一紧,压抑着问:“那些山匪呢?你们为何不下去寻人?”

“奴才去山崖下找寻了,只是离姨奶奶跳下去已半个月,哪里还寻得着,只寻着一只绣花鞋,”守财说着,做出哭腔道:“奴才看奶奶可怜,就把鞋也烧给她了,还去苏州一寺里为奶奶做了场法事,至于那些山匪,叫带回衙门问斩了,也算给姨奶奶报了仇。”

“报仇?”秦煜哼笑一声,面目狰狞,“他们的贱命也抵得过她一根手指头?”

幸而人死了,不然秦煜必要叫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接着,秦煜屏退了守财,命守诚将阿大喊来,问他秋昙生前做了些什么事。

阿大如实禀报,并将绿浓和翠袖在芙蓉斋做活儿的事告诉了秦煜。秦煜是个极念旧的,更用得惯旧人,可他想着,既然是秋昙放她们出府的,便不召回来了,如此也算圆了她的心愿。

阿大走后,秦煜去了书房,守诚则忙着将毡帘换成竹帘,而后又端了盆水进来抹洗桌柜。

无意间打开螺钿柜,他见里头有四张一千两的银票,便拿去给秦煜看,秦煜见了,知道秋昙并未把他给的银子带走,甚至还还了借他的那一千两,他哽咽难言,以为秋昙临走时还在同他置气,不肯要他的东西,怪他那时他太骄傲了,不肯低头,若知是最后一面,他定会好好向她告别的。

第371章 旨意

胶东王凯旋归来后,朝堂上掀起了一阵议储风潮,大多数将领和四品以下官员,尤其是吏部和工部都支持胶东王,贤王一派则拥立贤王之子,但因前次刺杀胶东王一事牵扯出好些朝臣,贤王那派少了十多个人,且也叫圣上震慑得不敢再蹦?Q了,便稍稍消停,自然还有少数骑墙派,众人就此事争论不休。

因胶东王先是在各地开办学堂,南下赈灾,得了民心,如今又立下战功,在朝堂上也有几分面子了,且上回被刺杀一事令他博得许多同情,于是老皇帝也有底气,商讨了五日后,便拍板立胶东王为太子。

贤王一党彻底失了气焰,胶东王一派则扬眉吐气,甚至私下里,几个胶东王那派的相约去喝庆功酒,胶东王也在雪园备下一席,专门请柳不知和秦煜等人。

两日后,册封的圣旨便传至王府,胶东王接了,同日,又有太监去平南侯府传旨。圣上因平南侯和秦煜立下战功,赏赐平南侯良田百亩,丝绸千匹,以示嘉赏,说完赏赐那公公又拿起另一道明黄折子,问:“秦煜何在?”

最后一排的秦煜由守诚推到前排,几人搀扶着他跪了,如此那内侍才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平南侯之子秦煜,人才出众、智勇双全,数次解军队于危难,今特封为太子洗马,钦此。”

意料中事,秦煜心中并无什么波澜,这便叩谢了恩旨。

随后周氏请传旨的几位公公去偏厅喝茶,而厅上的众人立时沸腾了,各个平日不很与秦煜说话的都上前贺喜,把向来众星捧月的秦昭晾在一边,然秦煜不喜热闹,略敷衍几句便回了听风院。

接着,门庭冷落多时的平南侯府又热闹起来,每日都有这样那样的朝臣、亲戚登门拜访,如此肥了门房小厮们的荷包,也把周氏累得够呛。

听风院亦然,堂兄弟姐妹,这个表的那个亲的都来送礼,府里稍有体面的妈妈们也送,几乎要踏破听风院的门槛。

秦煜却命关门谢客,他的秋昙走了,他们欢欢喜喜的,看见都碍眼。

甚至胶东王下帖子请他去雪园一聚他也推了。他之所以辅佐胶东王,是为在朝堂立足,好与家里抗衡、与世俗抗衡娶秋昙做正妻,如今秋昙去世,他的愿望彻底落空,那名利于他又有何意义?甚至他不知接下来的日子对他还有什么意义,他回到了秋昙来听风院之前的样子,活得像个空心人,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整日只躲在屋里,看书写字,自己同自己下棋。

某日,莺儿奉老太太的命请他过去,秦煜不得不去。

进了万寿堂,只见老太太躺在藤椅上闭目养神,旁边正站着一姑娘为她按揉额角。这姑娘一身梨花白金瓜蝶纹凤尾罗裙,腰配白玉珏,白底粉面的丝履,发间和腕子上只戴银饰,显得端方清丽,气质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