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1 / 1)

接下来几日,秋昙便安心在家养胎。闲时给未出世的孩子绣绣肚兜,做做小衣裳,或出屋在院子里走走晒太阳,看黄妈妈她们贴对联,挂大红灯笼。

隔壁院墙内的一株红梅伸入秋昙所在院子,磨儿见了喜欢,便搬了架梯子过去,折下两支红梅,一支插在秋昙屋里的梅瓶里,一支自己拿着玩儿。其余四个小奴婢则在厨房忙活,预备苏州特色七件子、八宝饭、熏鱼、白斩鸡等年菜。

秋昙静静坐在旁边看,感叹这样的日子真好啊!

只是,真正到了除夕那日,便是另一番景象了。

黄妈妈是隔壁邻居,并非秋昙买来的奴仆,是而这日她在自家忙活,同自家的儿子儿媳乐呵,她还邀秋昙去她家过年,可秋昙想着,人家一家人其乐融融,她过去算什么呢?便回绝了。

黄妈妈可怜她没亲人在身边,让孙儿端了两碗热腾腾的饺子给她送去。

当夜,秋昙一人对着满桌的菜,没丁点胃口,便让磨儿等几个小丫鬟上桌,“你们也来吃,我一个人吃没意思。”

几个小奴婢跟了秋昙几个月,知道她不拘小节,便也不客气,围桌坐了。

外头响起一阵鞭炮声,还有对面小孩子们嘻嘻哈哈的玩闹声,磨儿怕秋昙寂寞,起身道:“吃年夜饭钱要放鞭炮的,奴婢险些忘了,”说着,从矮几上那紫铜香炉中抽出一只香,跑了出去……

不多时,院里果然响起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在这清冷的热闹中,秋昙同几个小丫鬟一起用了年夜饭。

饭后,她赏了她们每人两吊钱,命她们自去玩耍,她自己则洗漱好,回屋在床上躺了。

外头的鞭炮声此起彼伏,黑夜被焰火照亮了,一瞬又黯下去,在这明灭不定的火光中,秋昙不由自主想起秦煜,也不知他今晚怎么过的,又是同谁在一处。

这时,她感觉自己肚子里有什么动了下,立即一手覆在肚子上,果然在动,这就是胎动么?

她惊喜万分,双手都按上去,那种来自身体深处的微弱跳动令她欣喜若狂,她突然觉着这个年夜也不是那么寂寞,至少还有孩子陪着。

她甚至开始畅想孩子出生之后的事,她会向黄妈妈学习如何给孩子洗澡,换尿布,喂奶,会教她用筷子、走路,孩子也会用奶声奶气的声儿喊她娘亲。

在孩子六七岁时,她会把他送去学堂,若是个姑娘便请先生在家里教她习字,也不能总叫她看书识字,要领她出去,跟巷子里别家的小孩一块儿玩儿,丢手绢呀,藏猫猫呀,哎呀,若被欺负了怎办?若外人编排她是个没爹的野孩子怎办?

秋昙愈想愈难受,仿佛看见一个小女孩儿哭唧唧给她说:“娘,他们都有爹爹,为什么我没有呢?”

思来想去,她决定给肚子里的孩子安排个爹,假爹也成。

而此时,孩子真正的爹正喝醉了躺在床上做梦,梦见一穿橘红小袄、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小姑娘拉着他的手,喊他爹爹,秦煜疑惑是那儿来的孩子,奶声奶气怪可爱的,再细看小姑娘的形容,同秋昙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心头大震,猛地睁开眼……

眼前只是一片虚空,原来不过是一场梦。

近来这大半个月,他夜不能寐,好容易睡一会儿,便噩梦缠身,梦见秋昙的尸体被狼啃食了,梦见自己在一片无边无垠的荒漠里独行,连风声也闻不见,只有今日做了个好梦,醒来后却怅然若失。

……

正月初八富锦阁便开张了,当日,秋昙挺着肚子去了铺子。伙计们向秋昙行礼,见她肚子大了,都自愿端茶递水鞍前马后地伺候,还问她近来夜里可睡得好,孩子可会踢她,也有问她孩子她爹的,秋昙笑而不答。

不多时,富锦阁门前停了一蓝呢顶子的四抬小轿,一着月牙白缠枝莲纹绣袄配白底撒花缎裙的妇人莲步轻移,走了进来,她面容姣好,只略施粉黛,头梳一抛家髻,发间只簪两支金步摇,行走间步摇轻晃,身姿妩媚,看起来别有风韵。

小六见个大美人过来,忙谄笑着上前相迎,“给夫人拜个晚年,今儿小店开张,夫人是第一位客人,若有看中的衣裳,我们给您个折扣。”

秋昙却是一眼看出这妇人不简单,因她虽衣着朴素淡雅,但身上那股风尘气却掩饰不住,与揽月阁和丽春院里的姑娘简直神似,然她又确定丽春院里没这号人物,她调教人时并没见过她。

“你们这儿掌柜的呢?”那妇人的声调温柔似水,简直能流入人心里去。

秋昙起身,含笑道:“我就是,”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去后院详谈。

第367章 忘恩

到了后院围房,小六送上来两盏茶便退了出去,秋昙和那妇人坐在四方小桌前,各自端起一盏茶盏抿了口。

那妇人率先开口,“掌柜的,你给丽春院做的衣裳什么价儿,我也想订一批。”

“您是?”秋昙心里大约猜出来人了。

“我是怡红院的东家,”那妇人从容答道。

秋昙长长哦了声,心知丽春院那场秀应当相当成功,不然怎么别家也闻风赶来了呢?不过她答应过丽娘,不会把货卖给别家,因丽娘答应给她分银子,而且她还不敢把生意做得太大,想着躲过这几年风头,再放开手脚。

于是她道:“这事儿,我得同我男人商量,我们铺子里的事是他说了算。”

“掌柜的,”那妇人抽出藕粉色绢帕掖了掖唇角,笑意温柔,“丽春院出多少银子,我们愿出双倍,这还要考虑么?”

“三日后……三日后我给您答复,可好?”秋昙坚持道。

那妇人见如此,便也不再强求,含笑答了声好便起身出门,去到铺子里挑拣衣裳,最后挑中了一件,出双倍价钱让裁缝三日内赶制出来,而后便走出铺子。

眼看人上了轿,铺子里的伙计无一不对着远去的轿子感叹,“真真好有风韵的美人儿。”

这人才刚走,便又来了一位更有风韵的美人儿――静月轩的东家,说的话也与方才那妇人如出一辙。

于是当日,秋昙挺着大肚子去了丽春院,从后门入。

丽娘过来见她时,很吃了一惊,“你竟……怀孕了,要死要死,上回我没看出来,还劝了你一杯酒,待这孩子生下来,我得赠一份大礼,给她赔罪!”

秋昙道不必,她在院里的石矶上坐下,问丽娘近来生意如何。

说到这个,丽娘便笑得合不拢嘴,“这可真真要多谢你,那一场秀,看得客人们神魂颠倒,恨不能把银子都往姑娘们身上砸呢,如今我们丽春院的生意比怡红院还要好,我正筹备第二场,到时你若得空,”丽娘瞅了眼秋昙的肚子,“你应当不得空。”

秋昙心道难怪,于是将怡红院和静月轩两家东家来寻她的事儿告诉了丽娘,并问丽娘既然生意起来了,愿给她多少分红。

丽娘神色微僵,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红玛瑙耳坠子,玩笑似的道:“每年另外给你一千两银子,如何?”

秋昙心觉太少,含笑着看向丽娘,“这买卖您觉着我划算么?”

丽娘“嗤”的一声笑了,双手撑着石矶面对秋昙道:“我知道你那铺子叫富锦阁,你应当不是苏州人氏吧,在一个地方做生意,就要守那地方的规矩,也要敬那地方的人,你知道我这风月之地,来的都是达官显贵,要把个小小的裁缝铺怎么样,那就是动动手指的事儿。”

秋昙长长哦了声,也笑了,她起身拢了拢哆罗呢披风道:“今儿风真大,吹得我头疼,我得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