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院子的人吃了定身丸般低头一动不敢动,待侯爷的脚步声远去,才敢抬起头,你看我我看你,深吁出一口气。
秋昙立即掀帘进屋,一眼便望见地上零落的紫砂壶和茶杯的碎片,及坐垫那样大的一块水渍。秦煜则背对着门坐在博古架旁,将架子上两个核桃拿在手里把玩,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秋昙这便将衣裙放在一旁的椅子上,敛裾蹲身去捡碎瓷片……
“不必捡,别伤了手,”秦煜自始至终没转过脸。
“没事的,奴婢捡起来您的轮椅才好过来,”秋昙继续收拾。
“你到我这里来,”秦煜偏了偏头。
秋昙只好起身,挑干净的地方下脚,缓步走过去。走近了她才看见秦煜右侧脖颈上一道不深的血痕,她伸手去抚那道血痕,心疼地问:“二爷,怎么了?”
“紫砂壶碎片溅的,”秦煜说着,拉住她那只轻抚他伤口的手,将她拉入怀中,秋昙便乖巧地侧坐在他腿上,一手揽住他的脖子,深深望着他,“是因为奴婢,老爷才对您发火的?”
“不是,”秦煜以额抵着她的额,垂下眼眸,“今日是我母亲的生辰。”
平南侯深爱秦煜的生母,而她正因生秦煜难产而死,是而每逢她的生辰,平南侯总忍不住要把他喊过去斥骂一通,发泄心中积攒的邪火,今儿之所以亲自过来,是听说他要随胶东王南下赈灾,他不愿秦煜卷入朝堂党争,便过来勒令他接下来几个月必须待在侯府,哪儿也不能去!
秋昙感觉此刻的他有一种不同以往的脆弱,像个渴求母亲呵护的小孩子。
她于是双手将他搂得更紧,哄孩子般轻声安慰他,“二爷,那些克妻克母的话都是江湖术士胡说八道的,您不要信,您母亲一定不后悔生下您,若她还在世,会很爱您,非常非常爱您,至于您和侯爷……侯爷也很爱您,只是他藏在心里不说罢了,您瞧,当初安平县主来侯府挑人做夫君,无论夫人如何劝侯爷把她说给三爷,侯爷也没答应,他心里始终想着你,想把最好的都给您,至于您与他不和,那是因为男子长到十八九岁,容易跟父亲起冲突,这是……呃……一段青春叛逆期,等过几年你们便会互相理解,重修旧好。”
秦煜嗤的一笑,用那双寒潭般的眼深深望着她,“你在说什么?”
秋昙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发觉自己说了很多现代词汇,他可能听不懂,于是道:“总之,一切都会好的。”
秦煜低头,将脑袋埋在秋昙颈窝里,深嗅她身上温暖的气息。
秋昙吓得一动不敢动,任由他这样靠了许久。
终于,秦煜抬起眼,目光恢复了以往的冷静,道:“元宵那场雪下得很大,南边几个州府遭了灾,王爷半月前已南下赈灾,我明日也预备过去,大约去两三个月,我回来时,你要养得像淑兰那只白猫一样。”
“啊?那不是很胖?”秋昙笑道。
秦煜颔首,“抱在怀里才软和。”
秋昙吐了吐舌头,旋即又低头挨着他的肩,“二爷您尽管去吧,奴婢会顾好自己,况且,老太太也会护着我的,她今儿给了奴婢一件衣裙,说明儿要带奴婢去赴宴呢,呀!那明儿奴婢来不及送您了。”
秦煜道:“有什么可送的,两三个月便回来了,你去把那衣裙穿上,我瞧瞧。”
“好嘞!”秋昙立即起身,将椅子上那件裙子拿起来,兴冲冲跑进梢间里换上。
再出来时,不仅换上衣裙,也梳好了头,只见她头梳百合髻,髻间斜插一只羊脂色海棠小簪,一支鹿鹤同春簪,上身着团锦琢花衫子,下配藕粉色散花如意云烟裙,如意凌花隔扇透进来的春光晕染了她,裙衫上的每一朵绣花,甚至每根头发丝上都有光芒跳跃。
秦煜禁不住连连颔首,“好看,只是你穿得这样好看,我反而不愿意你去了。”
秋昙在秦煜面前转了个圈儿,又落在他怀里,“老太太命奴婢随同,奴婢可不敢不去,”说罢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待秦煜要深入时,她却又立即起身躲开,俏皮地冲他眨眨眼,便回了房,重新换回原先的装束。
而后,秋昙和绿浓一同将地上残盏收拾了,又为秦煜打点好包袱和车马。
当夜,秦煜和秋昙紧拥着睡下。次日一早,秋昙甚至来不及伺候秦煜洗漱,只把自己打扮好了便立即赶往万寿堂。
秦煜昨儿说只去两三个月无须送别,可今日他却不可抑制地生出些离愁别绪,恨不能把秋昙做成个挂件,好戴在身上日日不离。
第292章 赴宴(一)
秋昙倒没觉着什么,她欢欢喜喜过去万寿堂向老太太请安。
见她这一身装扮,莺儿和张嬷嬷等人都十分诧异,因她不仅生得好,也不像寻常奴婢那样畏畏缩缩,一打扮起来,简直将要身边的秦淑兰和秦淑云都比下去了。
秦淑兰秦淑云二人难免不服,一齐问老太太:“祖母,您该不会也要带她去吧?”
老太太坐在上首,不紧不慢地吃着燕窝,“我是要带她去,旁人若问起来,你们便说是南边来的远房表妹。”
姐妹两个对视一眼,不情不愿地说知道了。
秋昙这便向二人行礼,道:“奴婢有许多礼节不懂不会的,还得向小姐请教,请小姐抬举。”
二人对她视若无睹,说笑着往外去了。
秋昙也不生气,她也只是口头上客气客气,其实没指望两位千金小姐能指点她。
接着,老太太领着秦淑兰、秦淑云和秋昙去了府门口,不多时,周氏和林氏也盛装过来了。老太太独乘一八人抬大轿,周氏林氏和秦淑兰秦淑云四人同乘一朱轮华盖车,秋昙单独乘一蓝呢小轿,后头各人的贴身丫鬟等又挤了两车。
因是女眷出行,分为慎重,前头长随小厮开路,轿子左右两边都有小厮隔开行人,后头还跟着十多个,一行人浩浩荡荡从朱雀大街一路行至康宁街,最后在一气派的府门前停了下来。
秋昙下轿,便见周围还停着各色软轿香车,有家丁在外疏通,一抬眼,便见一气派的府邸,黑漆鎏金匾额上御笔亲书“永宁候府”几个大字,朱红色八纵八列的金钉大门大开,往里望,一雕八仙过海的白玉照壁挡住了院中景致。
小厮送上帖子,接着便有门房将人迎进去,她们绕过照壁,从抄手游廊往里,两边花木掩映,怪石嶙峋,待走过一道白玉桥,只见厢房夹道里迎出一众妇人,为首的便是今日的东道主永宁侯夫人。
这位夫人生得浓眉大眼,身宽体胖,身穿豆绿色遍地洒金缂丝对襟长褙子,外罩深绿色的流云暗纹比甲,腰间的紫玉禁步随着她的步伐鸣叮作响。
她不急不缓走上前来,向老太太请安,笑道:“去年的春日宴老太太不肯赏光,我们老太太总念着您,今儿可算来了。”
“人老了便愈发惫懒,今年精神头好些怎敢不来?我那老姐妹怎么样,身子骨可还健朗?”
永宁侯夫人这便领着老太太等人往东边花园里去,边走边说她婆婆病中的情形,接着又向周氏和林氏打招呼,旁边的夫人们也都互相寒暄,带了儿子来的妇人同人寒暄的间隙也会往这儿那儿睃一眼,看年轻小姐。
因着这春日宴本就是各长辈带着自家哥儿姐儿来相看的,只有与永宁侯夫人交好,朝中四品以上官员或侯爵之家的夫人才能受邀,里头的青年男女各个非富即贵,之所以老太太去年不来,今年过来,便是为两个才及笄的孙女儿物色佳婿。
秋昙头回赴春日宴,并不明白她们要做什么,只隐约察觉有几位夫人朝她看过来,目光一掠而过,好像在看她,又好像不在看她,她也迷糊了,直到一位夫人盯着秋昙,和颜悦色地问周氏,“这姑娘生得真真可人疼,是你家什么亲戚,怎么藏着不带出来。”
周氏瞥了眼秋昙,“今儿不就带出来了么?这是我们老太太的远方表亲,湘州那小地方人,特地带出来见见世面。”
秋昙身子微僵,想着此刻自己是该假作羞涩一语不发呢,还是做个自我介绍呢?最后她也只是向那夫人施了一礼。
听说只是老太太的远房表亲,又是湘州的,方才还总盯着秋昙看的几位夫人,这会儿都不再看她,转而看向秦淑兰和秦淑云,问她们平日爱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