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煜与胶东王相熟,虽不算十分了解他,却也知道五分,这人极聪敏,且重诺守信,绝不会出尔反尔。
“祖母不必担忧,王爷不会耍着我们玩儿,要么是京兆府尹与我们府上有过节,要么便是王爷原打算拿我们府上做筏子,所以派人去查庄子上的事,后头答应我们暂且按下改革,一下船头调得太猛,尾还没转过来,底下好些事没照管到,就出了这事,待我去信一封问清楚。”
老太太颔首,“很是。”
说罢祖孙两个都心有余悸,若不是碰巧发觉此事,及时掐了苗头,只怕又要掀起一番波澜,
老太太温和地看向秋昙,“说起来还是秋昙这一病的功劳,不然谁能想到这儿去?秋昙,你说说,想要什么赏赐?”
秋昙从秦煜身后走出来,在老太太面前站定了,“奴婢没什么功劳,不敢要赏赐,只是想为那枉死的两姐妹讨个公道。”
老太太神色微变,“公道我已给了,宋管事派人重修了她们姐妹的坟头,给了她们家一百两银子,虽没报官,但王仁贵和鸿雁几个帮凶也都收拾了,还有什么不公道?”
秋昙知道不能得寸进尺,这已是侯府能给的最大的公道了,于是她奉承道:“老太太真是宅心仁厚,奴婢只想着给姐妹两个修修坟头便是大善了,老太太却想得更周全,还给了那家人一百两银子,真真是奴婢瞎操心。”
老太太面上这才有了点笑意,她将手炉放下,端起几上的茶盏,揭开杯盖轻轻拨弄茶叶,“你今日气色不错,身子无碍了吧,”话音未落,便听得外头莺儿隔帘禀报:“老太太,二太太过来了。”
老太太抿了口茶,慢悠悠放下茶盏,重新将手炉抱在怀里,“请进来。”秋昙也便识趣地退回到秦煜身后去。
许久不见的林氏,今日一身细绵面子的石榴红撒花袄子,配月白色马面裙,妆容精致,披金戴银,十分富贵,因体丰怯热,她整个冬天都不必用手炉,只攥着个手帕子便轻快地来了。
她上前向老太太行了一礼,而后在右下首落座,与秦煜相对。
“煜哥儿在这儿呢,正好,有件事要同你掰扯明白了,我听人说大嫂给你送奴婢时身契没交过去,还说那奴婢的身契在我这儿,她倒真会说笑话呢,那奴婢确实在我屋里扫过两个月的地,后头给了大嫂,伺候了她几年,身契早在她那儿了,”说着看向老太太,“母亲您说说,大嫂是理事的人,我把人交接给她时,凭她的精明,少了张丫鬟的身契能不知道?”
“什么身契?”老太太蹙眉。
秋昙心头一紧,心道这事儿挑开道小口子,凭老太太的精明,还能查不到么?
“煜哥儿没同您说么?”林氏故作诧异地望着老太太。
秦煜立即接过话来,“一件小事有什么可说,那身契我已寻着了,正夹在我书里。”
林氏微愕,她不明白秦煜为何替周氏说话。
而秋昙,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第235章 叮嘱
老太太知道这对妯娌面和心不和,也懒得掺和她们的事,既是个误会,她便也乐得揭过,转而问林氏,“不说这些个了,说点儿高兴的,你前几日领来给我请安的外侄女儿,怎么今儿不带来?
老太太口中林氏的外侄女儿林品兰,并非林氏的亲外侄,只是同族的亲戚,工部员外郎林庭芳的嫡女。在秦煜与安平县主退婚后第三日,林氏领来拜见过老太太,那时老太太见了十分喜欢,还让她陪着自己用了顿午饭。
接下来,林氏便同老太太说起那林品兰,其中不乏溢美之词,老太太亦赞不绝口,夸她娴静文雅,进退有度,听说人已送回了家,老太太还让林氏过几日再请来,与府中公子小姐见过。
两人谈得不亦乐乎,全然忘了屋里还有秦煜和秋昙两个,秦煜听得烦躁,又不好打断,只右手不住点着扶手。
秋昙也觉没意思,当初老太太那样喜欢安平县主,也没翻来覆去地夸呀,怎的这一个……她猛地意识到,老太太和林氏这番话,就是说给秦煜听的,她们有意把林品兰说给秦煜做媳妇,所以先在秦煜面前铺垫铺垫。
就这么急不可耐么?这才退婚不过半个月啊!
“祖母,”秦煜终于向上拱手,打断老太太的话道:“若没孙儿什么事,孙儿便先回去了。”
老太太才终于止住话头,看向秦煜道:“祖母让莺儿推你回去,秋昙留在这儿,我还有几句话要交代她。”
秦煜偏头看了眼秋昙,见她面带惊慌,便道:“不必了,孙儿去偏厅等着。”
老太太依允,秋昙这便推着秦煜走出大堂,去到偏厅,厅里只有两个奴婢侍奉茶水,十分冷清,秋昙便将一边的三足青铜火盆拉到秦煜身边,蹲下身,用火箸将火盆里的火拨得更旺些。
蹲下的那一刻,她披在肩头的长发滑落了至一边,几乎要落在火盆里,秦煜倏地伸出手去,抓住那一绺发,替她拨到背后。
秋昙微怔,却假作不知,拨了火便起身向秦煜道:“二爷,您还冷么?”
秦煜道:“不冷,你去吧。”
秋昙行礼告退,转身回去正大堂。
听众已离开,老太太和林氏也就没话可说了,林氏告辞出来,跨出门槛时,恰好瞥见一旁的秋昙,她驻足打量起她,笑道:“果然生得不俗,叫什么名字来着?”
“奴婢秋昙,”秋昙向林氏一福。
林氏长长哦了声,又看了她两眼,便举步走下石阶,往外去了。
之后秋昙才低着脑袋回到正大堂,向老太太行礼。
老太太命张嬷嬷搬了绣墩来,请秋昙坐着说话,秋昙推辞再三才坐下,却如坐针毡,生怕老太太要问她与周氏之间的事。
老太太面容平静,悠悠啜了口茶,道:“你身子如何,原先赏你的阿胶可熬来吃了?”
秋昙忙起身谢老太太的赏,回道:“劳老太太记挂,奴婢身子已大好了。”
老太太抬抬手示意她坐下,“煜哥儿双腿不便,无论是平日,还是夜里,你都要多顾着他些,譬如他上回磕伤了肩,这就是你没照料得到,且有些事,也要节制方好,你明白了?”
大白日说这种事,把秋昙羞得满面通红,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应答:“是,奴婢明白。”
“原本有些话,我不该同你一个丫鬟说,可你是头一个伺候他的,在他心里的分量非比寻常,那我便不得不提了,听说你们两个常闹别扭,又是软禁你又是顶撞他,小打小闹无妨,这样闹却不成,煜哥儿最是个心思敏锐的,你伤他一分,他还要自伤五分,他日若闹出什么事,我问不着旁人,只能问着你了,”老太太的话缓缓出口,却每个字都带着无形的威压。
秋昙心道做奴婢真难,没伺候好主子是你的错,主子自己不高兴也是你的错,简直就是个背锅的。
“奴婢明白,奴婢再不会忤逆二爷,惹二爷不高兴,”秋昙低头道。
“这样很好,”老太太颔首,耳边垂下的翡翠耳坠端得一动不动,“他听你的话,你便要多劝着他,助他开阔心境,过几日林家姑娘要过来看我,你要劝他来会一会,切不可不识大体,拈酸吃醋,他早日成婚,也可早日抬你做姨娘,于你不也是很好?”
秋昙心里更觉不自在,男人妻妾成群,还要求女人不能拈酸吃醋,贤惠大度,这就是王孙公子哥们的婚姻么?
“奴婢定会劝二爷早觅贤妻,只是二爷并不十分听奴婢的话,尤其这件事,奴婢只能尽力而为。”
老太太淡淡嗯了声,“尽力而为便可,”说罢又叮嘱秋昙定要记得吃避子汤,秋昙都一一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