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1 / 1)

秦煜为不使守诚以为他是为秋昙烦闷,便随手拿了本《诗经》在手里,做样子翻看起来。

一翻,正好翻到《蒹葭》那一页,他觉这诗句上的每一个字,都好似在笑话他,终于他将书本一合,扔回书案上。

守诚将他的烦躁都看在眼里,忍不住想笑,又不敢笑。

试问二爷这样一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何时如此失态过,嘴上说不是为了秋昙,其实不为了她还能为什么?

横竖他是不明白,有什么事去向秋昙问清楚不就是,自己想破天来也想不出所以然啊!二爷不是个做事直来直去的人么,此番怎么拖泥带水起来?

然而情之一字,就是这样害人,原先利落干脆的,碰见这个也优柔寡断,原先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这会儿也宁肯这粒沙子装在眼睛里。

他若不问,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心里便始终留着一根刺,刺痛自己的心,问了,真问什么出来,撕破脸皮,往后如何面对?是把她赶出去,还是自己骗自己,继续留在身边呢?

最好是她不承认,最好是什么事也没有,可真的什么事也没有么?

正犹豫不决间,忽听得外头传来莺儿的声音,原是来传老太太的话,请他去前厅见客。

秦煜纳罕,又不是过年过节,哪家的亲戚要会他?

于是,理衣整冠之后,秦煜便命守诚推他去了前厅。

此时春晖堂里,一身茶褐色片金缘五福捧寿长棉衣的老太太坐在上首,正和颜悦色地同右下首一着石青色官服的男子说着什么。

这男子同他父亲年纪相仿,却面目清秀,书生气派,一看便知是翰林院出来的。他见秦煜过来,捋着髭须,上下打量秦煜,目光在他双腿上定了一定,便立即移开,笑向老太太道:“这便是煜哥儿吧,多年不见了。”

老太太笑着向秦煜引荐,“这是你何世伯。”

秦煜因此人方才盯着他的腿看,心里十分不自在,可一听他姓何,便知是他父亲的好友何叔樵,也是替老太太递了请罪折子的。秦煜不禁对他多了几分恭敬,上前拱手行礼,称何世伯。

……

一阵寒暄过后,何叔樵才将今日的来意点明了。

原来上回老太太递的请罪折子,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那时老太太还想静观其变,看能否拖到平南侯回来主持大局。

而今日何叔樵带来消息,这几日在朝堂上,以胶东王为首的改革派与以靖安侯府为首的侯爵世家们打了数场口水仗,圣上微有松动,任刑部两个主事在京城及延边几个省份调查各个农庄上刑案,恐怕不久后真要掀起一番改革。

接着,何叔樵又悄悄道了几句无关朝堂的“拙见”,即贤王身子愈发不成了,圣上瞩意胶东王,而贤王在朝中树大根深,其党羽转而拥立贤王长子。圣上想给胶东王立功的机会,奈何边塞安稳,只好就此事给他立威,况田亩改革在这一二十年中势在必行,不如就在此时此刻,一举两得,他今儿来,便是给老太太提这个醒儿。

祖孙两听罢,沉吟良久。

又喝了一盏茶,何叔樵便起身告辞,老太太深谢了他,再三留他用午饭,他却道公务在身,不得久留,改日平南侯巡边回京,再来拜访。

老太太不便强留,将人送到大堂外,随后命管事的备轿送何叔樵回衙署。

再回到大堂时,老太太迅速拨弄着紫檀木手串,半晌没出声,秦煜也垂眸不语。

这些日子,秦煜将剥削残害佃农的庄头王仁贵送交官府,又雷厉风行地整顿了三个庄子,另外那十几个田庄也换了大批管事庄头,外头人看在眼里,已不再对秦家说三道四了。

可朝堂上提出改革,皆因平南侯府一桩打死佃农的案子而起,一旦改革推行,便是将平南侯府架在火上烤,那时侯爵之家损失惨重,没处出气,自然要拿平南侯府开刀。

如今平南侯手中有实权,他们明面上自然不敢动平南侯府,可背地里呢?他日侯府失势呢?必要落井下石。

第200章 心意(一)

秦煜轻点着扶手,良久才向老太太道:“祖母,依孙儿之见,咱们府上该办的人已办了,请罪折子也递了,便是圣上也没话可说,此后朝廷是要改革,还是要行旁的事,都与我们无干,至多不过削减府上的封地,要削减也是公爵人家一齐削减,那时他们要怨,也不过怨我们一时,难道还能将我们如何?”

老太太连连摇头,长叹了声,道:“煜哥儿,你是当真不知,还是哄祖母呢?正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明着看朝中的改革与平南侯府无干,可就有些不知事的,会觉着是咱们府里治下不严惹出的事端,这样的,你还能跟他说理去?他们失了田土,不能怨圣上,只好怨我们,虽说怨是在心里,一时一刻也不能把我们怎么着,可失了人心,往后在侯爵世家的圈子里,咱们侯府寸步难行,这正是祸患之源,咱们这样的人家,只要谨慎侍君,儿孙不做那谋反叛国之事,抄家灭族的祸患想必落不到咱们头上,可若教侯爵世家排挤,渐渐落败,却是必然之事。”

“祖母高瞻远虑,孙儿万万不及,”秦煜拱手道。

老太太笑了,食指点着秦煜,“其实你心里明白得很,只是哄祖母罢了。”

秦煜忖了忖,又道:“不如我们攒个宴,请一请胶东王?若能说服他晚些时候再兴改革,我们也能从烤架子上下来了。”

老太太将紫檀木手串戴回腕子上,一双三角眼眯起,似乎在考虑,良久她才颔首道:“幸得煜儿你与胶东王交好,不然恐怕请他不来,如此胶东王便由你请,祖母则命人去给朝中你父亲的故交下帖子,给你父亲提前办了他四十六大寿的寿宴。”

秦煜应是,不由得想起前些日子他与胶东王之间的龃龉,还有一件,上月他在庄子上理事时,胶东王派人送他的帖子,他接到时日期已过,此两件,要请到胶东王恐怕也并非易事。

“煜儿,你那丫鬟秋昙如何了?”老太太冷不丁问了句。

秦煜猛地抬眼看向老太太。

“听说她病了,是什么大病,可要紧?若要紧,早日移出府养病是正经,待养好了再接回来,没得连累你也病了,”老太太漫不经心说着,端起手边的定窑白瓷茶盏,放在唇边轻吹,淡黄的茶面上皱起细细的纹路。

“不打紧,只是偶感风寒,已服了药,好了许多了。”

老太太嗯了声,抿了口茶,又道:“你太纵着她了,一个小丫鬟而已,开了脸放在屋里,稳稳妥妥的什么事也没有,不过名分却暂不能给,孩子也不能生,下月你便要与县主成婚,没得闹翻了脸。”

当初老太太答应了郡主,只要县主五年之内生下嫡子,秦煜便一辈子不纳妾,是而秋昙顶破了天也就是个通房丫头,将来可给她妾室的份例,名位上却是不能提了。

而老太太这一语提醒了秦煜,秋昙听命于周氏,为的不就是银子么?她喜欢银子,那便多许她些银钱,让她做他的人。

做了他的人,便与他绑在一条船上,自然难他所难,想他所想,从此心向着他!如此,前事既往不咎,以今日为始,只看往后,岂不好?

“祖母提点的是,孙儿这便去,”秦煜激动地向老太太拱手。

老太太微愕,看了眼秦煜,头回在他那冰冷死寂的眼中看见春日暖阳般的光辉。

她心想,自己的孙儿果然真心喜欢上了个姑娘,可惜是个丫鬟,不过总比他混混沌沌,懵懵懂懂,谁也不放在心上,只想着一辈子不娶妻,去出家的好。

“去吧,”老太太欣慰道。

……

却说秋昙今晨醒来后,觉着脑袋不如昨儿那样昏沉了,于是起来喝了小半碗鸡丝粥和一碗浓浓的苦药,后又回床上躺着。

发了一回汗,午饭时分她又醒了,觉身上黏黏腻腻,便想起身去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