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梦,还有这几日恍恍惚惚睡不着觉,还有丫鬟们让她去庙里拜神,还有那疯妇不把旁人认作女儿,偏把她认成女儿,还有……还有她听见管事的说平贵等人如何迫害两个小姑娘时,她竟好似感同身受,抑制不住,发疯似的要打他。
凡此种种都透着古怪,她不禁头皮发麻,呢喃着:“住不得了,这屋子住不得了!”说罢转身便往外跑。
绿浓见状,先是一愣,旋即又指着秋昙笑起来,“说好明儿路上再说,你非要听,可吓住了吧!”
秋昙由她去笑,她承认自己就是怂了,就是吓得冷汗直流不敢再待下去。
她一口气跑到秦煜屋里,激动地冲上去问:“二爷,咱们是明儿走么?”
秦煜搁下书本,抬眼看她,见她一脸虚汗,面色浮白,便道:“明儿一早便去簸箕庄,不过我看你这样子,怕是要先请个大夫来。”
秋昙深吁一口气,抚着胸脯道:“明儿走便好,明儿走便不必请大夫了,”说罢掏出帕子抹着额上的汗,走上前,“二爷,这几日奴婢又是跌倒摔伤又是精力不济的,夜里都是守诚伺候您,不如今儿便由奴婢来伺候吧?”
“你?”秦煜直盯着她,疑惑她方才出去时还生着气,才一会儿功夫又急急跑来说要给他守夜。
“不必了,”他道。
“要的,二爷,就让奴婢来吧。”
秦煜不言,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秋昙知他怀疑自己,不由地低下头揪着帕子道:“二爷,奴婢那屋子是叫平贵逼死的那两姐妹住过的。”
秦煜呵的一笑,他就知道秋昙不是因心系他才愿意过来的。
“你怕了?”
“奴婢不怕,”秋昙将头摇得拨浪鼓一样,“奴婢和二爷一样,不信这些牛鬼蛇神,可奴婢要贴身伺候您,还是少沾些晦气为好,您说呢?”
秦煜冷笑,不答她,低下头继续看他的书。
秋昙瘪了瘪嘴,心道秦煜既不言语,那便算作答应了,于是她便心安理得地留在这屋里。
……
入夜,秦煜沐浴毕,由守诚伺候着上了床,便换秋昙进来服侍。
秋昙知他每日睡前必要看几页书,便将他白日看的那本《春秋》拿过去。
“不必了,熄灯睡吧,”秦煜平躺下,合起眼来闭目养神。其实他是怜秋昙这几夜没睡好,便不看书了,好让她也早些去歇息。
秋昙应是,这便将书本搁在矮几上,放下罗帐,把几个角塞进褥子里,随后她去吹熄了蜡,只留下螺钿小桌上那盏灯,便自去屏风后睡了。
床上的人却缓缓睁开眼,借着小桌上那一点拳头大的亮,望着竖屏后秋昙隐隐约约的倩影,十六岁少女的身子已经长成,侧身睡时峰峦起伏,十分惑人,那样朦胧神秘的美丽,比直白地欣赏她标志的脸蛋更有意趣。
渐渐的,秦煜眼神迷离了……
屏风后的人忽转过身子平躺下,不多时又侧起身子,如此反反复复,辗转反侧,屏风上的影子就像搅乱的一池春水。
“不是我,不是我……”屏风后传来秋昙不安的呢喃,秦煜惊醒了,听着她声儿愈来愈大,甚至带上了哭腔。
他心知她是做了噩梦,便喊她:“秋昙,醒醒!”
然秋昙却醒不过来,她哭叫着喊救命,声口听着又无助又可怜。
秦煜听得心口作疼,于是撑着身子坐起来,借着微弱的光,伸手去够放在脚踏旁的轮椅,口里也高喊着:“来人,快来人!”
可此时已是深夜,隔壁的绿浓睡得死熟,檐下也没丫鬟小厮守夜,无人听见。
而秦煜实在着急,手指触及轮椅时不防身子也探出大半,只听“噗”的一声,他从床上栽倒下去,腰上膈着一个不知什么,疼得他闷哼出声。
而秋昙恰好梦见自己上吊时踢了凳子,那凳子也倒地发出“噗”的声响,她猛地张开眼,惊坐而起,因梦里窒息,她便捂着喉咙大口喘息,晶莹的汗珠子顺着额角直往下落,她抬手一抹,脸上不仅有汗,还有泪。
“秋昙!”秦煜再喊。
第183章 噩梦(二)
“二爷?”秋昙听见胡床那头传来?O?@的响动,只得粗略抹了脸上的汗和泪,掀被起身,而后从屏风上拿了外裳,一面披衣一面问:“二爷,您怎的了?”
说着,她转出屏风,忙忙地过去将方桌上几支细细的黄蜡点起来,屋里渐亮了些,她便熄了火折子,秉一烛台上前去看,正照见侧躺在青砖地上挣扎不起的秦煜。
“啊呀!”秋昙大惊,“您怎的摔下来了,可摔疼了没有?”说着,她将烛台放在就近的矮几上,俯下身子,抬起他一只胳膊扛在自己瘦削的肩头,另一手拦着他的腰,使出吃奶的劲儿将他往上提。
秦煜自个儿也使力,左手搭着秋昙不大敢让她受力,右手扶着床沿,撑得手背青筋暴起,好一会儿身子才终于挨着床沿,坐了上去。
两人都累得气喘吁吁,尤其秋昙,她腿软得就着脚踏便坐了,一手撑着床沿,一手不住地甩着帕子扇风。
秦煜低眸,看见秋昙额角那教烛火映照得晶莹的汗珠子,“你方才做噩梦了?”
秋昙回想起那梦,声音微微发颤,“同真的一样,”说罢仰头看他。
他的目光,在这半明半昧的光影里,显出一种捉摸不定的危险迷离,她看得痴了,感觉自己像一只蝶,降落在他长而翘的眼睫上,心跳剧烈起来,她垂下眼,摆弄着腰侧的鸾带。
心绪平静下来,她才问:“那二爷您好端端怎么滚下来了?”
“同你一样,”秦煜淡道。
秋昙啊了声,心道不得了,原先只她一人噩梦缠身,在这儿睡一宿倒把秦煜也带累得做噩梦了。
“二爷,”秋昙咽了口唾沫,仰头直视他的眼,煞有介事道:“奴婢原先也不信鬼神,这回真信了,方才我又梦见那两姐妹上吊,且她们不仅自个儿上吊,还拉着奴婢一起,奴婢真真是怕了。”
秦煜哂笑一声,瞥了眼秋昙,“分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推到鬼神身上,”说罢自己缓缓溜下身子,躺进被窝里。
秋昙瘪了瘪嘴,“您不信便罢了,管他是鬼神还是日有所思,横竖明儿就去了,”说着,替他将被子掖好。
随后,她拿过矮几上的烛台,起身便要回屏风后去。可她定睛一看,见屏风上绣的是钟馗捉鬼的图样,又发起怵来,脚下一步也走不动了。
“二爷,”秋昙慢慢回头,咬着下唇嗫嚅道:“奴婢……奴婢能不能就睡在这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