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该怒。他在眩晕中有些模糊的想,如今的一切,不过都是他咎由自取、自作主张,却是殃及池鱼,连自己的师父都被搞成了这种模样。

也确实该怨。他心肠太软,听信了那魔人的谗言,又为这天下人惹来了数不尽的灾祸。

都是他,全是他,尽是他。

却也错不在他

若是那祸源消失便好了。

程渺空洞的目光慢慢落到了实处,失神般喃喃道:“封霄阳。”

闻鹤才望着他恍惚茫然的脸,不易察觉的勾起一丝笑,声音却仍是冷的:“你总算是明白了?”

“该杀。”

“杀什么杀?你如今修为尚未恢复,遇上他了,也只是死路一条。”

程渺慢慢的点头:“好。”

旋即转身便往殿外走。

李致典想拦他,他只淡淡的扫过一眼,冷声道:“我去修炼。”

修炼到化神期,然后去要了封霄阳的命。

好像是真又成了过往那个睥睨天下的虚怀剑尊,眼神却是散的,深潭一般,望不见任何灵光。

活像个还留存着几分神智的傀儡。

李致典目送着他远去,将目光转回闻鹤才身上,面上仍是一片温良,说出的话却是令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师父,您下手也太狠了。”

“他本就神魂有缺,您这样对他,不怕他彻底失了神智、变成一具不知冷热的傀儡么。”

闻鹤才轻咳一声,抹去唇角渗出的血液,冷笑道:“你太小看他了。若真能变成一具傀儡,于你我而言,反倒是好事。”

“师父拿拘灵锁扣了魂、封了他七情六欲,又借着方才他心神摇晃的机会碎了他部分神魂,难不成还是封不住他?”

“这样的事,我千年便做过一次。可那又如何呢?他如今只差一步,便能恢复从前的所有记忆了。”闻鹤才的声音再不复冷漠端庄,反倒是有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他与那小畜生一样,都是连天机也算不透的怪胎!我本想借机除了他这个祸害,没想到那小畜生居然连绝代炉鼎之体都给了他采补,如今即便是我,也再斩不断程渺那道机缘,只能听之任之!”

“现在居然还落到必须仰仗他的能力来苟且偷生的地步……我就该千年之前便杀了他!”

“我自己养出来的绝代炉鼎,居然是便宜了他人……”

闻鹤才的声音越来越厉,状似疯癫,李致典的脸色却是毫无变化,始终是垂着头乖顺的立在一旁,似乎这一日来的诸多变数,于他而言都不过尔尔。

会有一个化神期的大能对着自己才刚收入门来的徒弟坦诚一切么?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李致典听着闻鹤才疯癫语声中夹杂的几声咳嗽,拇指微动,蹭了蹭自己虎口间一片细小的鳞片,眸光闪动,瞥向殿中空置的冰椅,面露轻蔑之色。

看来那桩交易,做的还算值得。

李致典想要的,从来都不止是一具炉鼎之体、与这修真界中至高的位子。

他要亲身登上那成神的天阶,成为这世间唯一的神明。

至于闻鹤才?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作者有话说:

程仙尊的心理状态将在这几章内经历无数的大起大落,并往彻底崩溃的路上大步前进

所以宝儿们觉得他不对劲是正常的(),他自己现在都说服不了自己,完全是一个呆愣茫然的呆头鹅状态,他师父说让往东就不想往西的那种(继续点蜡)

第一百九十一章 忆旧游(十)

“我不是你,我却不希望你忘了他。”

毕竟是曾为化神期的大能,程渺重新修回渡劫期的修为,借着虚怀宗的至宝符离阵,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

这一年里,那魔人仿佛是彻底从这世间销声匿迹了一般,只留下隐约的几丝线索,说是出现在了何处何时,可若是追溯而去,却又都只是些毫无根据的臆断。

闻鹤才的身体却是一日日的差了下去。程渺恢复渡劫期、终于出关之时,看见座上那瘦骨嶙峋的半个身子,还以为自己是看见了什么骷髅。

他淡淡瞥了一眼,旋即低下头去,沉声请了安:“乘风道人。”

闻鹤才有些吃力的撑起身子,看向阶下那个面庞冷淡、不辨喜怒的人,眸中晦暗不明,许久,才沙哑着嗓子出声:“如何了。”

“渡劫期。可有前魔尊的消息?”

闻鹤才微微皱了皱眉,似是不太满意,沉吟了些许时候,才道:“还是不够。我已吩咐人去查了,想来很快便有消息传来。”

程渺心中微微一动,一句“那人如今在凡间”在舌尖徘徊许久,最后仍是咽了下去。

闻鹤才锁了他七情六欲,程渺对封霄阳的所有记忆似乎都被蒙上了一层纱,连带着那些曾经的怨怼与悲哀都如云雾般消散了去,只留下些来源不明、强烈至极的恨意盈满心头,烧的挠心。

他本该是要深深恨着那魔人的,却下意识的将所有有关封霄阳的事缄之于口,只淡淡的点了头,示意明白。

闻鹤才审视了半晌,似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冷声道:“我予你两样东西。那魔人实力超群,你若只有如今的实力,怕是难以战胜。”

他伸手一招,一道流光划过,停在了程渺面前:“你用了这两样物事,实力应当能恢复上九成,即便是对上全盛时期的封霄阳,也还有着自保之力。”

程渺仍是淡漠至极的一点头,面上无喜无怒,看不出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伸手接过那道流光便退了出去。

闻鹤才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面沉似水。

“还不够……”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了这几个字,“要让程渺心甘情愿的去杀了那贱人,这样的程度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