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程渺所说,那日浮空门全派被屠,满门上下只留了个没来得及赶回救援、只赶得上为门中弟子收尸了的李淮,想来这浮空门门主,也死在了这场祸事里。
往事早已盖棺定论,从前的原主灭了这浮空门、又亲手要了凌轩的命是板上钉钉的事,可封霄阳不知为何,心中却总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隐隐觉得原主那时并没有疯到亲手杀了自己所爱之人的地步,此事之中,必有隐情。
他毕竟也穿进了这壳子七年多,不说完全摸清了原主的脾性,也将原主的性情看明了七/八分。
天下人都觉得原主喜怒无常、性情暴虐,是三界最难以相与的君主,稍有不慎便会尸骨无存,封霄阳却全不这样觉得。
他将《仙途》原书看了不下十遍,觉得在炉鼎之体爆发前,书中的魔尊并不像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而像是心中攒了太多太多的事不得抒发、有太多太多的算计不能明说,是走一步算十步的那一类人,却不知在忧心什么事,总不明说自己的想法,只好用着疯疯癫癫的表象将实际要做的事掩盖起来。
包括原书中魔尊对魔兵的调遣、对主角的追杀,似乎都是有着属于自己的考量的。
而在炉鼎之体爆发后,原主的行为便变得不合常理了起来,像是作者为了衬托出主角的狂霸酷拽,果断让这位曾经逼格极高的反派崩了人设。
总而言之,原主就算是疯,那也是带着理智的、有计划的发疯,必然不可能做出什么杀了心爱之人又追悔莫及,在凡间找了百年最后找了程渺当替身的落魄事。
至于这样的想法究竟有多少来自于封霄阳对原主那城墙般厚的滤镜……这便要见仁见智了。
小楼是个吊脚楼的样子,拿几竿毛竹颤巍巍撑起来,与山顶上那北方建筑风格极重的道观放在一起,多少有些不伦不类,却与这山腰处的清泉桃花相得益彰,封霄阳打出几道魔息试探,见没有反应便也放了心,几步上楼,透过窗纸观察了一番各个屋子中的布置。
那浮空门门主与大弟子常年在外云游,屋中的陈设早已被收拾着叠了起来,屋内更是落了厚厚一层灰,余下的两间屋子内中的布置差不了多少,封霄阳看了一圈儿也没法做出决定,只得闭着眼挑了个看起来灰头土脸些、仿佛许久没住过人的。
他寻思着那凌修士再怎么有精神头儿、一天能处理十个时辰的卷轴,也至少得在这屋子里住上些时候,自己的屋子应当会比那久不回门的李淮的瞧起来干净些,便低声念了术法,身形一晃进了房中,四处翻翻找找,起初举止还收敛些,后来便没了将东西翻找完后妥帖归还的心,将东西随意往后一丢了事。
反正李淮最近也不会回来,大不了找完了再一起恢复。
可封霄阳找了足足半个时辰、蹭了满头满身的灰,接连打了十多个喷嚏,连眼圈都红了,也没找见什么有用的东西,只寻见了些破破烂烂的经书典籍、旧衣旧物,与一只被压在经书最下、虽没挂锁,却施了不少术法,锈迹斑驳的小箱。
“遮遮掩掩的肯定有鬼……”封霄阳揉着鼻子嘟囔,觉得有个喷嚏压在胸腔中,怎么也打不出来,难受的厉害。
他拿起箱子左看右看,始终不得要领,最后决定一力降十会,魔息一盛直接将所有的术法全消了去,正要掀开箱子,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门响,心头瞬间一紧,没止住鼻腔中的痒意,心底知道该躲,喷嚏却是憋不住了
“阿嚏!!!”
那箱子中装的东西不是别的,都是些既轻且薄的画,一张张压的平整舒展,被他这几有吞天之势的喷嚏一冲,纷纷扬扬的飘了起来,扬在空中,大小皆有,却都画的是幅极为相似的景象。
是个少年的背影,身量颀长、横握一柄长刀,一身黑衣上染了雪样的白色纹路,长发束起,微微转了些头,眉毛舒展,看起来像是在笑,面目却是模糊不清的,只有作为背景的漫天乌云画的极为清晰,单单只是望着,便能看出些恐怖意味来。
封霄阳来不及躲,隔着飞舞的纸张望见了定在门口处的人,整个人已是怔在了当场。
程渺推门进来的时候,刚好瞧见这一番景象。
魔人头发束的松散,眼尾勾了一弯隐隐的红色,脸上全是坏事被发觉后的错愕,还兼着些微微的惊恐与讶然,周围飘着无数轻薄的纸张,画纸或大或小、画工或粗糙或细腻,却都绘着一幅极为相似的画面。
程渺脚步一顿。
无数画纸中的黑衣少年背影在他眼中缓缓聚成一个完整的模样,再慢慢与眼前有些错愕的魔人融为一体。
他忽的想起了,凌轩会爱上一个魔人的理由。
凌轩从小到大,每每梦魇,都是在做一个相同的梦。
梦里少年持刀而立,站在他面前,用着睥睨天下的气势替他挡住了那几乎要将他吞没的漫天浓云,声音轻快悠扬,带了些吊儿郎当:“从前你总说恨不得没有遇见我,总不愿给我个好脸,如今马上就要道句‘再也不见’了,便对我笑一个嘛。”
后来的事他也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少年冲入浓云之中的时候,是个毫无留恋的样子。
凌轩的梦魇持续了多年,后来在遇见那昏迷不醒的魔人时成了真。
却是经年妄想落地、两世绮念凝实,魂悸魄动,引得他义无反顾的将大半生都赔了进去。
“你好像……很早以前便认得我?”
第一百二十章 恨不相逢
“我前些日子说,你命中有个要注定纠缠三世的人,那时只是兴之所至、随
“你好像……很久以前便遇见过我?”
那画纸上的人形画的并不精细,又因绘画的时间与心境不同而显得高矮胖瘦各有千秋,封霄阳本觉得这是他人的隐私,自己不该多看,可目光一落到上面,便移不开了。
他莫名觉得那画上的场景极为熟悉,虽无法在记忆中找到相应的景象来,却也有六成的把握,觉得那画上的背影便是自己,是以才出了这么一问。
凌轩僵在门口,目光虚虚定在满地飘散的画上,抿紧了唇,面如寒霜,就在封霄阳开始惴惴不安、觉得自己是不是冒犯到了他的时候忽的出了声:“我不记得了。你在我房中做什么?”
封霄阳全然没料到,凌轩居然能在如此适合感情发展的情形下说出如此煞风景的话,一时间竟是全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应了声“啊”,眼见着凌轩的脸色越来越黑,这才想起自己早先准备好了的话:“我……我这不是呆在那客栈中无聊,想上山来看看你这门派究竟是个什么样子,阴差阳错便找到了你这屋子里嘛。”
“阴差阳错……”凌轩脸色不好,像是有无数的话想骂出口,却终是憋了下来,闭上眼掩去眼底的惊惶与嫉恨,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话音里却依旧是带了些怒意,“一个魔人偷摸进了仙门,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
他看着魔人那张被骂的有些莫名的脸,自己也知道如今的状况有些不对,却完全无法抑制住心中因看见那些画而起的惊慌与惶恐,以及充斥在脑海之中的妒意。
凌轩与封霄阳之间,究竟还有着多少他不知道的过往?
难不成在这铜铃记述的事件发生之前,这二人便曾遇见过,甚至还有过另一段不为人知的孽缘?
凌轩心动是因为经年的绮梦,那封霄阳又是为何接受了这份不容于世间的爱意,甚至甘心雌伏在一个男人身下?
他几乎是瞬间便想起了那条红布上密密麻麻的字迹,与那铁画银钩的“师弟”二字,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思绪瞬间便乱了。
原以为自己虽是个替身,却至少能在封霄阳心里留下些痕迹,不至于太过可怜,没料到这二位之间的情谊竟是深重到如此地步,程渺看着,不觉得自己能有任何插上一脚的机会。
凌轩是你心心念念的人、是那语焉不详的“师弟”,是前缘再续是一见钟情,那他又是什么?!
“仙尊如今只是我的一条狗,莫要自视甚高。”
魔人那略带讥诮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惊的他浑身一颤,忽的意识到,封霄阳从未说过什么能够明确关系的话,总在搞些似有似无的暧昧,制造出深爱的假象,心底记着的却全是另一个人。
倒是他辨不清真假虚实,自送了一颗真心上去,上赶着让人伤。
程渺被心中混乱的猜测闹的快要疯魔,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才勉强撑住了清冷壳子,沉声道:“门中近日要办大典,各处都布了阵法,你要下山怕是艰难,今日天色已晚,先在门中留一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