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明白,他二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是在坟墓上栽种了无数的鲜花,眼下看虽光华璀璨、风景极好,看起来一片太平,可彼此之间都知道这鲜花底下埋藏了多少的苍苍枯骨,只是心有默契的不去挖掘、不去查探罢了。

沉默持续了好一段时候,几乎如界面生灭般漫长,又几乎只是一瞬。

风声萧萧而起,卷起一旁的树叶,落出极轻的声响,小青鸾蜷在封霄阳领口,早已睡熟了,下意识敲击着喙,发出些轻轻的声响。

夜色已深的很了,虫鸣也渐渐消了去,程渺再看不清眼前人的脸,闭了眼将叹息吞没,轻声道:“走吧。”

第九十四章 不求宽恕

若是遇上个眼下有道伤痕的少年,便将这铜铃送还于他。

李致典回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身上沾了些污迹,也多了几道伤痕,脸上的神情却是轻松了许多。

柳青儿跟在他身后,脸上的神色也极为平静,只一夜之间,两人便像是相携经历了不少事情一般,之间的气氛飞一般的怪了起来,乍一看还以为是对相伴多年的知己。

封霄阳夜里睡不踏实,早早便与程渺等在了几人分别之处,一见李致典回来,先是习惯性地拿着扇子在他头上敲了下,带了笑问:“事情处理的如何了?想通了么?”

“想通了。”李致典轻轻点了点头,“我已将家中人安葬完毕,那经年的仇怨……如今也是消解了。”

他身上多了些灰尘,背上的逸霄剑却仍是好端端裹在布条中,显然并没有动过手。

封霄阳上下扫了一遍,确认自己这徒儿身上一丝血腥气也没有,顿时有些讶然:“你竟是连逸霄剑都没有出么?”

李致典叹了口气,捞起地上的木溪抱入怀中,有些无奈的出了声:“师父,你极擅推算之法,又如何会不清楚那家人的情态?我再恨再怨,也不会对几个妇人孩子出手。”

封霄阳微微一愣,眯起眼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心情极为复杂,最后还是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想通了便好。”

原书中,主角的仇家,早在灭了李家满门后很快遭了报应,满门上下男子皆被屠尽,只留了些弱质女流与尚在襁褓之中的小儿,李致典找上门时,更是连家业都要保不住、差一步便要流落荒野了。

可那原书中的李致典却没有如今这般冷静,简直是红着眼杀进去的,无论男女老幼全部砍成了一坨血泥,最后才回过神来,虽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少有些暴虐,却给自己安了个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的名头,相当坦然的离去,甚至还顺手灭了些与那家有着关系的势力。

而如今的李致典,却是克制冷静的出奇,即便是背着经年的世仇,也并未痛下杀手,而只是在查探出那家人如今的情况后选择了无视。

他心底依旧有着恨,定然是做不出来以德报怨的事,能决心无视、让此恩怨了结,已然是极为宽宏的选择。

“恩怨有报,此事从此做结,徒儿再不提凡间旧缘,只安心随着师父修行。”李致典挠了挠黑猫的下巴,见它舒服地不断发出咕噜声,声音淡淡。

至于那几名妇孺日后如何、又会沦落到什么境地,便与他全无关系了。

封霄阳看着眼前突然长大了些般的徒儿,也是一叹,随意闲聊了几句,一边在心中询问系统这样的做法是否可行,一边等那不知到了何方去的清虚派两人来。

系统的声音依旧如从前一般冷硬:【的确可行。主角仇家留下的人存活是否,并不影响目前剧情发展,只会影响主角李致典的邪恶值,或许会对日后成为魔界之主的相关剧情产生影响。】

“不影响现在就行,以后的事情我自然会给他铺路。”封霄阳得了肯定,也是松了一口气,胸有成竹的向系统保证。

反正这小子能在魔界有着自己的一股势力,也是借了魔界内乱的东风,趁着原主莫名消失扶持亲信,走的是独孤朔的老路。

他保下银狼一族的那天,就在为李致典铺路,是专门在魔界内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养了群随时会背刺自己的狼,只等主角这个天命之子采用。

几人等了许久,直到日头上了三竿,陈凡才姗姗来迟,浑身上下的寒气几乎要从每一个毛孔中渗出来,身后也少了那条常年如影随形跟在他身后的毒蛇。

封霄阳看在眼里,有心想八卦一番,却是被陈凡与平常截然不同的沉默逼退,心底啧啧连声的装作没看见他那张黑透了的脸,继续蹭着程渺的剑往京城飞。

他路上甚至还拿了个小几出来摆上点心,半趴半抱地贴在程渺身后,不安好心的干扰正专心御剑的马夫,非要程渺尝上一口,将原本平稳行驶着的霜落剑扰的不时颤上几下,吓得李致典提心吊胆,生怕下一秒便要滑下剑去。

二人极为默契的都将昨夜之事当做从未发生过,仍是如平常一样相处,都学明白了粉饰太平的本事。

封霄阳又摸了话本出来,靠着盘坐在剑上的程渺一边嗑瓜子一边看,毫无公德心的将瓜子皮随手丢下,不时偷眼瞧瞧身后那黑了一路脸的陈修士。

“不就是昨夜同那条毒蛇闹掰了、又大吵了一架,至于气成这副样子么……”他呸的吐了瓜子皮,低声嘟囔。

程渺与他靠的极近,自然听全乎了封霄阳的嘟囔,沉声道:“你在他二人身上放了术法?”

“我才不干这么没品的事,只是在慕修士身上留了道魔息而已。”封霄阳脸上流露出些颇为一言难尽的神色,“我还以为昨夜能看上场活春/宫,没料到竟是亲临了驯兽现场,那鞭子打的皮肉横飞,我一个外人都看的疼。”

昨夜陈凡喝的烂醉,慕风欲窝在暗处旁观许久,终是忍不住出来将他拖了回去。

谁承想那看起来有些呆愣的陈修士竟是发了好大一场脾气,在慕风欲身上将鞭法练的纯熟,简直要将鞭子挥出残影来。

那条毒蛇也是骨头硬,一声不吭的接完了全部的鞭笞,最后将自己已然被打的破破烂烂的衣物撕去道了声“告退”便走了,只留下一个酒意上头、气的头昏眼花的陈凡。

“他二人之间的关系,委实有些怪……”封霄阳又瞥了那位陈修士一眼,见他正坐在法器上闭目养神,并未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便有了些底气,却依旧是心有忧虑,撑起些身子转了头贴上程渺的耳朵。

“那条毒蛇走的虽潇洒,可没走出多远便压不住了伤势,自去找了个破窝棚蜷着,直到现在还没什么醒转的意思。”

“陈修士呢,鞭子挥的虎虎生风,慕风欲走后却是掉了一夜的眼泪,抿着唇给自己身上也来了些鞭痕,我瞧着比那毒蛇身上的只多不少。”

他藏了半句话没说陈凡身上的伤口简直是一层叠一层,看起来比慕风欲身上的多多了。

也不知道这陈修士究竟是个什么心思,才能将两人都折腾成这个样。

封霄阳轻啧一声,声音瞬间便沉了下来,叹息般的吐了些气声:“你说他二人,纠缠之间伤人伤己,究竟是在做什么呢。”

程渺一直默默听着,直到封霄阳转过身来将下巴垫在了他肩上,温热的呼吸打在颈间,才似突然有了些反应般动了动眼睫,轻声答:“不过是恩怨易算情难解,当局者迷罢了。”

他稍顿了顿,抬手揉了揉搁在自己肩上的脑袋:“你想帮他?”

“我才没那么好心”封霄阳转了身,拿了块点心塞在口中,含混不清的接上自己的话,“我是当门主的,又不是当红娘的,管他二人之间的那些破事作甚?”

不过是觉得这俩人之间的关系太不符合核心价值观,想出手帮上一把,至少别再继续玩什么互相x虐待的戏码了,看着瘆人。

程渺眉毛微动,偏头看了他一眼,心道这魔人嘴上说着不管,心底却全然是另一番样子。

他也不去拆穿,只专心御剑,在云雾缭绕之间穿梭。

封霄阳吃的点心都是糖分极高的东西,不一会儿便觉出了口渴,自灵戒中掏出水囊来,正要喝,便瞧见自家的好徒儿正怔怔地拿着什么东西看。

他略略扫了眼,见是那枚裂了痕的铜铃,瞬间便微微皱了眉,出声询问:“徒儿啊,这铜铃也跟了你许久了,可是什么珍贵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