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道早早便站在了一旁,如今也忍不住夹了些菜,端走碗时还不忘狠狠剜了封霄阳一眼,是新一日的嫌弃厌恶。

封霄阳早就习惯了程渺这小师叔恶婆婆般的眼刀,毫不在意的打了个哈欠,正要回房,余光忽的扫见陈凡在桌边坐下,拿起了筷子,慕风欲也跟着坐下了,瞬间便挑了眉。

慕风欲今日穿的是件黑色劲装,手上裹的严实,不仔细看还真发觉不出那被齐根斩断的两指。

再者,他今日自始至终与陈凡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按照昨晚两人分开时的方向来看,分明是在外面躲了整夜,清晨才回来的。

而慕风欲昨日自己斩断的那两根手指都在右手,偏偏他又是个右撇子,如今坐下吃饭定然会暴露。

天下人都八卦,封霄阳也不能免俗,干脆装作对缸里养的半死不活的水草起了兴趣,脚下生根不走了。

程渺见他这两眼冒光、眼珠子斜的能斜出斜视的样子,瞬间便明白了封霄阳的心思,好气又好笑的叹了口气,低声叮嘱了句“莫要看他人笑话,饭菜冷前回来”便端着碗回了房中,不忘避让那两只撒蹄子直直冲向饭菜的灵兽。

慕风欲面色无波,伸了左手拿起筷子,正要夹菜,却被陈凡皱着眉打断:“你不是惯用右手么?”

好么,是熟悉的修罗场味儿,封霄阳几乎能从空气里嗅出些濒临爆炸的火药气来。

柳青儿已夹了一块排骨,正要送到嘴中去,闻言动作猛地一停,乌溜溜的眼睛在两人身上转了圈,定在了自家师兄今日从来没展开过、一直微微握着的那只手上。

慕风欲的动作也是一滞,垂了眸鼻翼微动,像是极轻的吸了口气,将右手放上了桌面,缓缓摊开。

那手套下本属于食指与中指的位置仍是鼓的,看上去似乎并未出现什么异常,他有些无奈的带了笑道:“不过是今日想试试换只手吃饭……”

都到了这关头,还想着粉饰太平呢?

陈凡的脸色极为缓慢的沉了下来,猛地握住慕风欲下意识想往回缩的手腕,眸中像是蕴了些火气,沉声道:“手套摘了。”

慕风欲垂下的纤长眼睫又是一颤,放在膝上的左手慢慢握紧,抿着唇没有动作。

陈凡眼中的火气瞬间便烧的更盛了些,猛地将他手上那掩人耳目的手套扯了下来,看见那仅剩的三根手指,瞬间便没了动作。

院中静的吓人,迟钝如李致典也察觉到了些不对,停了翻炒的动作,伸了脖子往桌上的几人看。

封霄阳蹲的两腿直发麻,两眼仍紧紧盯着那分明有些不太对劲的两人,想悄无声息地挪挪腿脚,刚提起小腿,便听到声震耳欲聋的裂响,紧接着便是道难掩怒气的语声:“过来。”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的一颤,差些便要摔个屁股蹲儿,抬眼便见陈凡一张脸黑的像是要滴些墨出来,下颌绷的极紧,风一般刮过,直直向着后院去了。

院中的石桌已碎成了些残碎石块,柳青儿惊的瞠目结舌,排骨在衣服上滚出长长一道痕,本该散落在地的饭菜被李致典及时救了把,如今漂浮在空中,如今也是个目瞪口呆的面相,锅中那尚未盛出来的饭菜立刻便有了些焦糊味儿。

慕风欲仍然保持着那个伸出右手的姿势,面无表情的垂了眸,不知在想些什么,身躯却是微微抖着,紧绷着身子站起身来,同样走入了后院之中。

封霄阳看足了热闹,揉着有些酸麻的小腿站起身来,望着两人的背影,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

他总算是明白,那看似平庸无能的陈凡,是如何制住这只好狗的了。

第九十章 恩怨难解

毕竟他与程渺之间,只剩了不足一年的时间了。

陈凡沉着一张脸闷头直走,一路走到了院中的花园处,转身冷冷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慕风欲,怒道:“跪下。”

慕风欲默不作声,相当熟练的弯了腿、躬了身,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头低的极下,仿佛要伏进土地里一样卑微,像是条示弱的狗。

他早将这样的跪姿刻进了骨子里,跪的谨慎又谦卑,高大的身形缩成小小一团,与地面的距离无限接近,手指甚至抓入了些带着脏污的湿泥里。

是清虚派掌门之徒也好,是年岁轻轻便有不俗实力,众人艳羡的天之骄子也好,可慕风欲从来便知道,自己只是条被驯化的狗,也只能是条狗。

所以他跪的一点儿不拖泥带水,摆出那副卑微的贱样子来也毫无心理负担,突出的蝴蝶骨微微抖着,垂了眸打算迎接主人的暴怒。

陈凡见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青筋直跳的命令:“抬起头来。”

慕风欲浑身一颤,慢慢的抬了头,仍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细长的眼中神色不明,轻声低喃:“主子……”

“你还知道管我叫主子呢?”地面一片湿泞,衬的那只扣入其中的手越发白,好看的像是只握笔的秀才手,却只剩下了三根手指。

修士再生能力极强,却也有着特例被咒术所伤的伤口极难痊愈,往往会跟随修士一生。

而深知此事的慕风欲,却是轻轻巧巧的将自己最熟用的右手剁了两根指头。

他知不知道没了这两根指头,会对最常用的剑术造成多大的影响?又要花多长的时间才能恢复?

陈凡气的两眼发黑,咬着牙挤出句连贯的话:“我有没有说过,你是我养的狗,浑身上下每一片皮肤每一根毛发都是我的?”

“说过。”慕风欲扣入泥中的手指慢慢握紧。

“所以你那两根指头呢?”

“切了。”慕风欲垂下眸子,嗓音仍是沉稳淡定的,“有用处。”

陈凡简直要被他的冥顽不灵气出心脏病来,缓了许久才吐出句话:“有什么用处?解那封印么?你我不是早早便说好了要将此地并无生骨花之事告知掌门?”

他气的浑身都在抖,看着眼前低下头一言不发的人,怒极反笑:“慕风欲,你不是胆子大的很,连主子都敢扯到床上去么?如今却是不敢看我了?”

慕风欲仍是沉默,陈凡心中的火烧的越来越盛,终是抑制不住的拍出一道术法,轰碎了一旁的几棵枯木。

他弯下腰,强行将慕风欲的脸掰起,怒道:“你是我养的狗,日后若是连自己都保不住,便自己死的远些,我丢不起这个人。”

“明白。”慕风欲仍是垂着眸子,真如那乖顺的狗儿般轻声应和,毫无波澜的接上,“我只是怕主子忘了自己究竟是想要些什么,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这一句话简直是在往烈火上泼油,陈凡心中的火瞬间便盛的烧了天,几乎是用了全身力气往他腰腹间踹了脚,看着眼前五官纠结在一起、瞬间便下了细汗,却仍咬紧了牙关忍耐的人,恨声道:“我想做什么,容不得你一条狗多事。若是再让我发现你做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你伤了哪里,我便把自己也割上一块下来。”

慕风欲浑身一颤,眼中露出些慌张之色,竟是被这轻飘飘的一句惊的连疼都顾不得,艰难地在陈凡的钳制下摇头:“不敢了……主子切莫做傻事,我再不敢了。”

陈凡看着眼前诚惶诚恐、额角仍挂着些冷汗的人,没来由的有些无力,心中那股烧起的火像是被迎头泼了盆冷水,空茫茫地烧成了些灰,放开钳住慕风欲下巴的手,站起身来看着依然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却一声也不敢出的人,冷声道:“你听见了就好。”

说完便转身拂袖而去,走的干净利落,心底却是无穷无尽的疲惫与无力。

慕风欲当他的狗,当了快二十年了,忠心的紧,却始终不开窍,始终都在一门心思的为他打拼,始终都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觉得自己伤了疼了也无妨,为人的欲/望情感全压在了心底一处小小的角落里,陈凡有时会怀疑,这个人身上那种属于人类的感情,究竟有没有一枚芥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