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鸦雀无声,与那演变成古怪笑声的童谣声一同响起、回荡的,只有程渺那古井无波的平淡声音,本该是如泠泠清泉般极为好听的,可被现在这诡异气氛一烘托,多少增添了几分恐怖色彩。

至少封霄阳在听见童谣的时候只是腿软,听见程渺这诡异无比的几个问句后慢慢地垮下了脸,只觉得要眼前一黑昏过去。

原来不止是出去找了自己的白月光旧情人,居然还顺便疯了么……

显然与他一样想法的人并不止他一个:“师父,主事他真的不是出去有了什么毛病吗,你看看他这个样子,像没病的样儿吗……”

封霄阳伸手按上胸前莲纹,感受一番后传了音,话音却也不如内容那样肯定:“约莫……是没有病的吧,毕竟他是我的剑灵,若是真发了疯病,我应当是能察觉出来的。”

李致典明显没信,抱着木溪的手更紧了几分,紧的木溪发出一声极为恼怒的喵叫,而后轻巧的从他怀中窜了出来、蹦到了桌上,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瞳孔异乎寻常的竖起。

封霄阳看着台上那面色平静、不断发出问句的人,思索一番,也有了解释。

程渺如今是他的剑灵,隶属于器灵一类,的确能够和某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共感,或许真从那纸人口中听见了什么也说不定。

他轻轻啧了声,想,于理,他是该找程渺谈上一谈。

看程渺与虞清道那个坐位,再看现在这不断询问的样子,这二人分明是知道些什么、没准还能对他研究剧情有些帮助的。

可是于情,他是真不想和这一对看起来甜蜜无比的道侣扯上关系,甚至想能躲多远躲多远,最好从此都别再见了。

但若是真这么做了,又显得他封霄阳对那位仙尊格外在意……

真真是谁先动情谁吃亏,谁先主动谁受罪。

封霄阳叹了口气,转过眼去看了看那清虚派的三人,暗想,不知道把自己那木头脑袋徒弟嫁过去,能不能从那条毒蛇嘴里套出什么话来。

在场众人之中,他也就这两拨人稍微熟悉些。

而根据柳青儿出现在那乱葬岗中、那条毒蛇又来了这小城中这两件事看,清虚派明显是知道些什么的,没准还正是为此而来呢。

至于虞清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封霄阳表示想起来就犯难受,干脆不想了事。

程渺与那两个纸人极为诡异的“聊”了许久的天,终是闭了嘴,点了点头,似是明白了些什么般转过身来,垂了眸思索。

张瑾禹再度摇着轮椅走到台前,向着台下众人拱手:“各位想必已听清楚了,若有不懂的,问这位萧修士便是。谁若是能将那硕鼠击杀、或是根除了叨扰我府中的东西,便有千金相赠。”

封霄阳听见那声“萧修士”时极为敏锐的抬了头,却看见张瑾禹的手指向了台上的程渺,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这仙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居然能做到如此地步,连姓都舍得改了?

“诸位都是有才之人,我早在府中为诸位腾下了些空房,诸位若是困了乏了,可凭方才送到手中的手牌找到自己的歇息之处。”

他轻咳一声,似是比刚才更虚弱了几分一般,按住胸膛喘了好半天的气,才接上自己的话:“我府中空房不多,诸位大能若要借宿府中,或许要挤上一挤,还请诸位莫怪。”

“若是不愿借宿,或者不愿再争这千金,我张家大门始终开着。”少年伸手指向那扇紧闭的木门,面上仍带着温和笑意,只是被那台上点燃的烛火一照,显得极为可怖且阴森。

这是把他们都困进了这个局里……封霄阳的眼神慢慢凝重起来,这院中除了他之外,可还有着不少凡人!

虽说许多凡人走到张家门前,只是张望几下便没了胆气,可也不乏有胆子大者被那千金所诱,进了这府门的!

那狐狸是要让这些凡人一同为他陪葬么?

“诸位。”张瑾禹的声音忽的低沉起来,像是壳子里换了个大人,“这府中的祸患,便仰仗诸位清除了。”

这便是许了他们在这院中降妖除魔。

道士除魔,大多都是要经过主家允许的,这张小少爷分明是知道行规的人。

一语说罢,张瑾禹再次拱手,慢慢摇着轮椅转回了台后,那两只极为诡异的纸人也转身跟上,没入黑暗之中。

说是转身,真就只转了身,那两张死气沉沉、却又喜笑颜开的脸依旧紧紧盯着院中之人,眼眶中空洞一片,就好像这台下站着的东西并不是三教九流、为千金汇聚至此的活人,而是些为这宅子准备的血食一般。

张瑾禹慢慢走入台后,听到一声极为细微的扑通声,眼角瞥到那两具纸人倒在了一旁,也不惊讶,只带着那面具般的笑容,摇着轮椅走下高台,走入花园,最后在一处假山前停住脚步,站起身来。

封霄阳猜的没错,张瑾禹的两条腿,的确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就算他的腿有问题,也不妨碍他行动张瑾禹虽是在空中慢慢移动着,两条腿却根本没有动作,甚至连地面都没挨上一点,是个漂浮起来的样子。

他伸手按动假山上的机关,山石移开,露出其后的密室来。

新鲜空气涌入,换出的则是股极为难闻的屎尿臭气,张瑾禹像是闻不见那股腥臊味道一般,看着密室中惊恐万分、不断挣扎着的几人,面上那种带着些稚气的笑容越发灿烂。

“爹,娘。”他轻轻笑着,“我等了好多年了,才等到这个机会,不夸夸孩儿么?”

少年本就是个略显惨白的面色,如今被那密室中的火光一照,更显得可怖起来。

密室中的几人听了这话,顿时骚动起来,不断发出痛苦的呜呜声,彼此粘连着、撕扯着。

张瑾禹看着密室中的物事,用着温和无比的声线轻声道:“你们不配这张人皮,所以我把你们的皮都扒了,做了那纸人。”

“事实证明,那纸人比你们好用的多,至少知道笑,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知道该怎么做一个人呢。”

他又笑了一声,尾音被咳嗽吞没,似是再不愿看密室中的东西一般,伸手一指,便有道鬼火飘入密室内,空气中瞬间便多了些焦糊气味。

密室封闭,将痛苦无比的哀嚎掩藏。

张瑾禹坐回轮椅上,咳个不停,似是耗费了全身的气力一般,连指尖也动不了半点。

轮椅忽的被人慢慢推动,身后传来道柔媚至极的声音:“怎的又在这臭烘烘的地方呆着?不怕沾上了臭气,娘不要你了么?”

“骚狐狸……你不是我娘。”张瑾禹闭着眼轻笑,“你也是够丢人的,出去一趟,没了四条尾巴,屁/股后面光秃秃的,瞧起来就像那没了毛的鸡一样可怜又可憎。”

胡点芳娇笑一声,伸手轻轻在少年肩上揉按:“奴家是可怜你小小年纪便亲手杀了爹娘,当真不知好歹。”

“不过你也是厉害,居然能惹到那样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