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1 / 1)

“天外天、人间、大荒,三界的区分不是一开始就有的。”

仇薄灯一边说,一边习惯地想屈指敲椅子,左月生眼疾手快给他塞了一块醒木。仇薄灯懒得发作,醒木一叩,索性放低了声音,真像个说书人一样将古石天书记载的历史娓娓道来。

“最开始,天外天只是不周山上的一座云中之城,上神也并非一直都居于高天之上。”

“那时候还没有“上神”与“城神”之分。

“乱七八糟那么多神,其实大部分都居住在中土十二洲之上,《古石碑记》将之载为“民神杂糅,不可方物”[1]。又说‘人之初,天下通,人上通;旦上天,夕上天,天与人,旦有语,夕有语’[2],就算神回到了天上,天人的距离还是很近。”

仇薄灯的声音很清澈,平时说话矜骄飞扬,但略微放低后,就会如静水从玄冰下慢慢流过,仿佛能从太古一直蜿蜒到现在。

是不知多少万年前的太古。

山河绵延,神和人手拉手走在天地之间,为友为邻。又有一座叫做“不周”的山,是上和下的□□,神离开地面回云中城去,人就登梯去拜访神。神和人的关系是那么好,白天人把思念的话说给云朵听,晚上风就把神的回应从高天吹到地面……

旦夕有语,神人不离。

“后来‘不周山折,天地相分’,这里的‘天地’指的应该不是苍穹和大地,而是神和人。因为从这一句话开始,《古石碑记》就没有再写‘云中城’的事了。云中城变成天外天了,以前城里的神,就成了现在的‘上神’。”

“这就是‘不周山折以分上下,天地不通后有方外’。”

于是再也没有被寄托于白云中的思念,再也没有藏在夜风中的应和。

天人相绝两茫茫。

“怎么会这样啊?”陆净忍不住喊道,“怎么、怎么不周山就折了,天地就不通了呢?”

明明一开始还杂然而居,旦夕相语。

“谁知道?”

仇薄灯把醒木丢还给左月生,随口应了陆净一句。

比起不周山怎么折的,神和人怎么翻脸的,仇薄灯更在意另外一件事。

现代神学家民俗家研究史前信仰的时候,经常发现在各地文明里都有“神和人从共处走向分离”这种说法。学术界提出的解释之一是:人有探寻世界来源的本能,不同的民族会依据观察的自然现象,创造出不同的神,赋予他们创世的能力。但神是不存在的,所以原始人便不约而同地想象出“神人分离”的故事来解释神的去向。

不周山折的古事印照着神人分离的假说。

看书时剧情的展开围绕叶仓这位主角升级打怪。但真实的世界却是座冰山,他从小说里读到的只是露出水面的一角,隐藏在水下的东西庞然如一片阴云。

就像……

啪啪啪!

“仇施主博闻强记!”不渡和尚噼噼啪啪地鼓掌,慷慨激昂,“所以,三位施主,你们难道就不好奇这天外天,到底要杀谁吗!只需要一万两黄金,惊天内幕带回家!过了这村就没这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左月生和陆净的一点小伤感瞬间被这二不着调的和尚冲散了。

“不就是师巫洛吗?”左月生翻了个白眼,“买你个头,还一万两黄金,我呸!”

“什么?”不渡和尚大惊失色,“怎么回事?这可是辛秘!”

陆净找到了点“原来我不是最蠢”的自信,吭哧吭哧就笑:“秃驴,你傻不傻啊?你要是说‘想不想知道百氏为什么伐巫族’,那说不定还能卖点钱,结果你自己都把最悬念的‘天外天’抖出来了……嘿,巫族最出名的那位,不就号称‘神鬼皆敌’吗?啧,就你这水平,去茶楼说书都没人听吧。”

不渡和尚一副悔之晚矣的样子:“贫僧着相!贫僧着相!”

“你也别相不相了。”仇薄灯笑着道,“你还是先说说,除了夔龙镯、三生花、九龙鼎,你还观了些什么。趁着我们几个身上闲钱还有,赶紧一并说出来,别婆婆妈妈地,让人付钱都付不利索。”

“仇施主不愧是榜首,果然慷慨!”不渡和尚喜形于色,随即又扼腕叹息,“哎哎!实不相瞒,贫僧这‘相观众生’修炼得不怎到家……现在只能观一人的一次过往,要不……施主我们常联系?下次观到了别的过往,再来……”

说着,不渡和尚露出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左月生差点就想直接骂了。

这死秃驴,感情还想长期敲诈啊?

不过,不渡和尚这么说,左月生还是信的。

“相观众生”虽说是佛宗一门极为玄奥高深的佛法神通,不过这门神通其实有点鸡肋……

它是佛宗那群秃驴,为了传播佛教研究出来的一门神通,一般是用来看凡人的过往,好知晓他们心中的执念,对症下药,以此度化。

用来观修士的话,就受限颇大,一则无法观修为高于自己的人,二则观修为低于自己的,除非已将“相观众生”修炼到极致,否则也只能观部分残缺。非要细究的话,可以说是因为人之修行,逆生死转老衰,冥冥之中命数已与天地相迎,难以定论。

左月生记得性空那老秃驴在提及“相观众生”的时候,就曾说过“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念头转了几转,左月生背在身后的手暗中戳了一下仇薄灯。

“你不是还能观未来吗?”仇薄灯笑容不改,“血光之灾又是什么灾?讲详细点。至于钱……区区万两黄金,何足挂齿!”

说着他潇洒地一挥手,半空中顿时噼里啪啦下起了一阵货真价实的黄金雨。

金锭堆积成山。

“咳咳咳。”不渡和尚眼都直了,一瞬间只觉得面前这位仇施主与佛陀缘分深得不能再深,“这不,施主们要是不肯让贫僧化这个缘,贫僧一纸信传出……听说药谷谷主和太乙长老都动身去了山海阁,三位施主到了鱬城打挪移阵一走,一回到山海阁……这不就是血光之灾了吗?”

“操!”左月生这回没忍住直接骂了出来,“你娘的,果然就是个骗子!”

“施主这就不对了,”不渡和尚义正辞严,“化缘的事怎么能叫骗?”

“这就不对了!”仇薄灯若有所思,“你观不了未来,怎么知道我们要去鱬城,怎么特地在哪里蹲的?和尚,你要是说谎的话,别说一万两黄金了,一个铜板都不给你。”

“要是我修炼到了观未来的地步,我早给人看命算卜去了,哪还用得着在这里敲诈勒索。”不渡和尚一听黄金要飞,急忙剖明心迹,“能观未来的佛宗开宗立派到现在就没出一个!仇施主!贫僧句句属实啊!”

“那你怎么提前蹲点的?”仇薄灯耐心地盘问。

“是一个自称鬼谷子传人的家伙给贫僧算的卦,呸!”不渡和尚突然义愤填膺,“等贫僧下次再见到他,非砸了他的摊子不可!算得什么破卦!差点害我在瘴雾里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