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肉墙最深处，纠缠在一起的巨大触手翻滚着向两边退去，露出一具精干的男性躯体。

帕特里克，或者曾经是帕特里克的男人全身赤裸，皮肤已经变成微微发紫的肉红色，原本华丽的金发褪色一般泛白，衬得那一双闪着金光的兽瞳越发耀眼。在原本是四肢的位置，生长出无数章鱼腕足般的触手，那些触手堆集在一起，融合，变形，扭动着往外延伸，几乎挤满了整座地牢，让唯一还能看出人形的那具躯干像是嵌在触手组成的肉墙中一般。

在那堆缠绕在一起的黏腻触手中，还能隐约看到另一个身躯。身上带着封印印记的金发魔女大半边身体被埋在那堆湿滑的触手之下，昏迷不醒。但从她那面带潮红不住喘息的表情来看，不难猜出那些触手正对她做着什么。

艾丽西娅她还活着。

诺伊斯将怀中的少女又抱紧了几分，穆琳的坚持是对的，他们真的在这里找到了艾丽西娅，但穆琳自己却不知道还能不能再醒过来。

他心中一疼，狠狠咬了咬牙，看向早已面目全非的前主教。

穆琳曾说过他被艾丽西娅斩去了手脚，挖了眼睛，而现在，那些被斩去的部分都以非人类的形态再生了出来。这已经不是像魔女一样的附身了，他已经完全堕魔，现在是个彻头彻尾的魔物了。

为什么？他忍不住暗暗心惊，魔女在堕魔后会失去人性，变成依凭嗜血本能不断杀戮的行尸走肉。但眼前这个帕特里克，不但神志清醒，甚至能布下阴狠的幻境，将他们逼至现在这样的境地。

“你一定在想，为什么我已经是魔物了，却没有像普通魔女堕魔那样失去人类的意识。”帕特里克像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一扬，“因为她们，是低等魔物啊。”

“魔物的食粮，是人类的生命和怨念，尤其是心魔，吸收的怨气越多就会越发强大。教廷的执行魔女之所以大多魔力增长缓慢，直到堕魔也只是魔物中的最低等，是因为她们不被允许去猎食活人，只能靠自己心中的怨气去滋养心魔，效率自然低下。蒂莫西都已经害死那么多人了，却还是不肯放手让她们去杀人，真是作茧自缚。”他“啧啧”地摇着脑袋，像刻意展示般摆动着那些灵活的触肢。

“你是说……你靠活人来增长魔力？”诺伊斯眉头紧锁，拳头紧紧攥了起来。帕特里克在被艾丽西娅重伤时还只是个普通人类，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魔力就增长到了能超越艾丽西娅的程度，难以想象他究竟虐杀了多少人，还有梅瑞狄斯，他也已经是完全的魔物了吗？

“那帮卑微的愚民应该为他们的性命能派上用场而感到荣幸。”帕特里克毫不在意地一扬头，“不过这些跟你已经没关系了，我留你一命只是想欣赏一下你在心上人死去后痛哭流涕的表演，现在看也看够了，该送你上路了。”

他话音一落，四周的触手纷纷向上抬了起来，像无数毒蛇一样扑向中心的两人。

诺伊斯几乎在同一时间凝出了长剑，剑光横扫，一道道半月形银光交织成网，将空中袭来的触手斩为碎片。

鲜血与碎肉向下雨一样坠落下来，空气中刹那间便充满了浓重的血腥气。

诺伊斯将已经毫无生气的少女轻轻放回地面，长剑往身旁一甩，剑身颤动着发出细微的嗡鸣，渐渐萦绕起清冽的冷光。

“怎么，你还有战斗的力气吗？”帕特里克断掉的触手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恢复了原状，居高临下看着神官的一身血迹。他的伤也不轻，又没有魔女那样的自愈力，恐怕现在已经是连站起来都勉强了。

“穆琳舍弃了性命才将我从幻境中带出来，我不能辜负她的牺牲，无论她还能不能醒来，我都会将她从这个地牢中带出去。”他身体中猛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衣襟与长发无风自动地猎猎飞扬，长剑上光芒爆涨，高高跃向空中，雷霆万钧地向帕特里克的本体斩去……

第293章 | 0293 内战篇 第二百六十七章 重生

穆琳站在郁郁葱葱的小院中，出神地望着前方，空气中响着鸟鸣，四周明媚得让她有些睁不开眼睛。白发的老人背对着她蹲在花坛边，用剪子修剪着那些枯萎的枝叶，阳光洒在他弯曲的脊背上，将那个苍老的背影勾勒出一层朦胧的金边。

修枝剪锋利弯曲的刀刃穿过叶片的缝隙，将那些还挂着成簇干枯花瓣的花梗剪断，扔到了一边。随着清脆的“咔咔”声不断响起，空气中渐渐散逸出一阵根茎汁液的清香。

“这些都要剪掉吗？”穆琳有些可惜地看着那些花梗，上面枯棕色的花瓣层层叠叠，似乎还能感受到盛开时的那一片花团锦簇。

“这些花已经枯萎了，不剪掉的话会继续消耗球茎的营养。剪掉之后，好好养护根茎，来年又可以开出旺盛的花。”老人边说边用手拢着根部的土壤，将那些松软的泥土调节成合适的松紧，“穆琳，帮我把那边的肥料拿过来好吗？”

少女看着老人的背影沉默了一会，眼里闪过一抹柔软的忧伤:“我恐怕不能帮您了。我……有喜欢的人了……那个人也喜欢我，懂我，珍惜我，他还在等着我回去。”

“是吗……真好……”老人喃喃地说，依然低头侍弄着那些球形根茎。

“是啊……真好……”穆琳微笑着，眼泪滚落下来，“您会祝福我的吧，外公。”

老人没有再说话，只是一言不发地蹲在那里，周围的光亮了起来，整个小院在刺眼的强光中失去了轮廓，待光芒消失，四周便成了空荡荡的一片，只剩下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

穆琳已经收起了眼泪，目光炯炯地看着眼前的虚空:“我需要你的力量。”

仿佛在回应着她的声音，黑暗中什么东西动了，无形无影，就像黑暗本身。穆琳平静地将手伸向前方，只见黑暗渐渐卷了上来，向手臂上蔓延，慢慢渗入皮肤。

随着黑气侵蚀，少女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脸上露出难受的神情。

想要寻回失去之物的强烈心念生出了拥有重生之力的心魔，带来强大力量的同时，也会将她彻底吞噬。

“将一切献出来，让践踏你的人付出代价，将你憎恨的人全部杀光。”心中一个声音响起，痛苦的回忆在脑海中闪回，激起滔天的恨意。

穆琳紧闭着眼睛，只感觉灵魂都在被那些蚀骨的仇恨撕扯，身体开始发抖，魔气已经染黑了她大半个身体，很快就能将她彻底吞没。

“将心交出来，你就解脱了，你将获得强大的力量，再也没有任何痛苦，重获新生。”黑暗中的声音继续蛊惑着，向唯一还在坚守的心脏进攻。但当那些黑气靠近心口时，却像烫到一般，被一阵微光逼退。

神官拥有净化之力的鲜血……穆琳垂着眼帘轻抚着胸口，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另一个人血液的温度。

“我不会将自己交出去的。我求生，不求死，这世上，有比仇恨更强大的心念，我还有想要去保护的人，想要去期待的人生，我会凭自己的意志走下去。”穆琳盯着虚空中那团暗影，她还记得她上次失控堕魔时干了什么。堕魔后的魔女只会成为无差别杀戮的怪物，诺伊斯已经受了重伤，绝承受不住两个魔物的夹击。

她眼中燃起金光，运转起侵入身体的那团魔力，将那些黑气化入体内。黑影像被激怒一般嘶吼起来，掀起肆虐的狂风卷向被侵蚀到一半的少女。

穆琳长发翻飞，牢牢屹立在风暴中心，金色瞳孔迎向那团黑暗，扬声高喊:“你是我的心，你才应该臣服于我！”

裹着剑气的剑身斩入男人赤裸的身体，撕裂筋肉和骨骼一路向下，从左肩到右下腹划出一道亮眼的银弧，斩碎心脏与脊骨，将男人的躯干一劈两半。

诺伊斯借着向下的剑势在空中一个翻转，双脚在帕特里克身上一蹬，从触手丛中脱出，退回原地。在他站稳之后，那被斩断的身躯才喷出泄洪般的血水。

周围的触手还在不断扭动着，丝毫没有丧失活力的迹象。诺伊斯眉头紧蹙，一脸凝重地看着帕特里克被斩断的身体切面生出无数鲜红的肉芽，那些肉芽摆动着缠绕在一起，将被切成两半的身躯向中心拉扯，重新缝合起来。

巨大的伤口以极快的速度融合，皮肉重生，眨眼间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还能发出这样的攻击，不愧是西斯的王牌。不过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在濒临死亡的情况下生出的心魔，也可能拥有重生之力？”帕特里克得意地扬起嘴角，似乎在嘲讽他的枉费心机。

诺伊斯沉着脸没有说话，他学着穆琳的样子将一部分力量沿着内脏与血管流动，像强化他的剑一样强化着自己的肉体，暂时抵消了受伤带来的影响。但这种方法只能控制伤势，并不能治疗伤口，长时间耗下去他也会衰竭而亡，对上这种能自愈的敌人简直是最糟糕的状况。

他正眉头紧锁地思索着对策，突然感觉心中一动，躺在地上的少女手指突然抽动了一下。

穆琳！

诺伊斯猛地转过头，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咒印上若有似无的感应瞬间变得强烈起来，狂乱的魔气正在她体内翻涌。

她的自愈之力被激发了，神官心脏揪了起来，兴奋中又有些心情复杂地看着少女的身体在地上剧烈抽动，骨骼“咔咔”直响，全身细胞都沐浴在强大的魔力中浴火重生。

“哼，堕魔了吗。”帕特里克冷笑一声，几根触手利箭一般向地上的少女卷去，却在触碰到她之前被成片的剑气斩成了碎片。

“帕特里克，你的对手是我。”诺伊斯把剑一横，挡在了穆琳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