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了被发配离京的那日。他让下属去裴家给她送信,想要见她最后一面。

一墙之隔,他在雪地里等了她一夜,大雪淋满肩头。

他不是没想带她离开过,可北地遥遥,山高水远,归京只怕永远遥遥无期,他带她去做什么呢?

他孤身一人去了北疆,一点点摸爬滚打,想要往上爬。

雪国的冬天极其冷,他只带了三千骑兵去抵御敌国的大军,却被流矢击中胸膛,在他意识殆尽前,眼前浮现的是她的面容。已经年关了,宫闱深深,她是不是在椒房殿取暖,与宫人聊着闲话,又或是与她的夫君耳鬓厮磨,脸上是温柔的笑意。

她是帝国的皇后,高高在上,娴雅淑良,百年后会与皇帝的名字一同写入史书。

而他呢,不过是被发配到边疆圈禁的藩王,罪臣孽子,坠落云端,哪怕想要东山再起,名字也注定要被血浸透。

他翻落下马,跌跪在地。鲜红的血从喉咙里涌出,溅在雪白的雪地里。

少年时的惊鸿一面,他们一起出游上元节,夜空火树银花,犹如不夜天。春日里一同在姻缘树下许愿,她往水里送出花灯,灯中写下他二人的名字,笑吟吟地看向他。冬日里晴雪穿空,他与她同坐门槛上,酝酿了良久,却故作漫不经心,却说想要娶她为妻。

一切美好的、易逝的,都犹如黄粱一梦,似过眼烟云,大抵都要散在风里了。

世事如沧海,秋山又几重,如今相逢只能在梦中。

大雪飘扬,朔风卷起。

他抬头仰望天际,雪落进眼睛里化成泪珠,疼痛袭来,濒临死亡的最后一刻,眼前浮现的只有她。

不知道她在日后的人生里,会不会记得有过他。

怎么会,不喜欢她呢……

雪纷纷落下,谢灼慢慢阖上了眼眸。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这章写了真的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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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守陵

疼痛如潮水般向他涌来。谢灼眼前一片漆黑,如同坠入无尽的黑暗。

到了这一刻,谢灼才发现自己错得何其荒谬。

年少时接近她是利用,可利用着利用,他越陷越深,怜惜她心生愧疚想要娶她,连他分不清自己这一份怜惜是始于对她的愧疚还是喜欢。

他被发配去往北疆,四年里戒断了内心的一切感情,后来历经流放回京,内心早就麻木,知晓二人没有任何未来,所以不想和她过多牵扯,却一步又一步沦陷。

可直到现在这一刻,他回忆过往,才发现自己濒临死亡前,想的都是她。

年少时对情爱太懵懂,不懂什么是喜欢。可怜惜之情就是怜惜,对她有了感情的波动就是喜欢。

他对她的爱,本就交织着各种复杂情绪。

昏黄的烛光只打亮了他半边身子,谢灼背靠圈椅,线条紧绷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压抑着逼仄病态的情绪……

谢灼从回忆中抽身,慢慢睁开了双眼,眼前黑暗一点点消失。

面前的二人停下了说话声,苏祁看向谢灼:“你方才有听我说话吗?”

谢灼道:“何话?”

苏祁叹了一口气,又道了一遍:“我说天下好看的姑娘多的是,你何必执着于她一人?你外祖母在你离京前,不是给你相看了安远侯府家女郎吗,那姑娘怎么样?”

谢灼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了一句:“不怎么样。”

苏祁:“哎。”

谢灼站起身来,低头看一眼身上的纱布,问太医:“药换好了吗?”

胡太医将沾满鲜血的手浸入水盆中道:“药是换好了,但你接下来一个月就好好养病,别再做这种糟蹋身子的事了。”

谢灼嗯了一声,捞起衣襟遮住上半身,往外走去。

身后传来苏祁的说话声:“你去哪儿?”

苏祁起身道:“你不在京城的时候,我去王府照顾你外祖母,崔老夫人话里话外都是对你的关心,让你早日纳妃成家。也不是我要扫你的兴致,你和皇后的关系,到底不能摆到明面上的,你还是得听你崔老夫人的话。”

谢灼没什么反应,脚步停都没停一下,直接离开了大殿。

留下的苏祁与胡太医对视了一眼,不免叹息了一声。

谢灼从离开大殿后,便径自回到内寝殿,屋内光线暗淡,只看到床上卧着一道纤细的身影。

她已经安静地睡去,呼吸安静平稳,一只手从被窝里探出露在了外面。

谢灼帮她拢了拢被子,将她的手放到被子里,正巧看见她另一只手搁在隆起的小腹上。

谢灼的目光在她小腹停留了好半晌才移开。他站起身,将身上的衣袍一件一件褪下,上榻卧在她身侧。

动作之间,危吟眉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睡眼,迷迷蒙蒙看到是他,下意识往床内缩了缩。

那一瞬间谢灼看出了她的抗拒,可她服了宁神的汤药,眼睛睁了一下又合上,倒在他的怀中沉沉地睡过去。

谢灼垂下眸光,看着怀中人的容貌。危吟眉的眼睫极其长,在下眼睑上投下一层浓密的阴翳。

谢灼的臂弯将她搂抱住,另一只手搭上了她的小腹上,轻轻按揉了揉,感受到来自她手背的温和温度。

他将头埋在她颈间,连日来不停地奔波,他疲倦极了,唯有这会靠到她身上,闻到那熟悉的气息,躁动的心才渐渐地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