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1 / 1)

没想到临上船前,猎巫组织追上了他们。

而生下他的妈妈已经献祭了智力,献祭了所有的爱,最后还要献祭生命。

她没上船,孤零零地死在雨丝纷飞的那盏路灯下。

港口的混凝土地面流满暗红的鲜血,像打翻了一整个货柜的红色油漆。

没有一桶油漆被打翻,那只是一个小男孩流尽的泪,还有一群被他撕碎的猎巫者。

老巫师制止他的暴走,强行把他拖上船。

老人家透过小小的舷窗,遥望即将消散的地平线,哀伤表示男孩大概此生都回不去了。

小阿克塞斯睁着空洞的眼睛,木然地想着回不去又有什么关系?

妈妈走了,他没有归宿了。

现在,电影又走到了尾声,回忆的幻象随着动人的故事,消散于尘埃中的光影声色。几乎只是一秒的停顿,另一盘胶片立刻接上,欢快的音乐又再度洋溢。

室内是割裂的两端,一边是梦幻鲜活在舞蹈在跳跃的光晕,一边是死寂麻木的观众,和他身后被拉得长长的巨大影子。

阿克塞斯没在看电影,他看的是每一颗尘埃所折射、所聚拢的朦胧人影。

她在笑,在流泪,在鼓掌,在牵住他的手一起跳舞。

直至某天,光影突兀消失,播映器冒出烟,黑白胶片燃起火花,眨眼烧断两边又燃尽,仿佛是回忆在灼烧最后的余温。

短暂的温存转瞬冷却,所有尘埃顷刻落地,命运又走回了起点。

阿克塞斯突然认清安雅离开的现实。

她和妈妈一样,都离开他了。

又一年春天到来,加文教授的小型婚礼在城堡花园举办。

当年发生这么大的丑闻,阿克塞斯又大受打击,一蹶不振,外界都认为这座古老的魔法学院会被关闭,报纸更是直言斯内菲亚特已是一艄即将沉没的巨轮,许多家长来带走孩子,几位教授也急着辞职,赶紧逃离这个烂摊子。

加文教授是坚持留下的教授之一,他不想拖累未婚妻,自行决定退婚,没想到那个女巫直接放弃圣花园的工作,千里迢迢远赴冬神山脉,把退婚书甩回他的脸上,然后成功应聘药草课教授的职位,和心爱的人一起留在这所学校。

他来请示阿克塞斯,能不能在冬雪玫瑰盛放的那天,让他在城堡举办婚礼,阿克塞斯神情恍惚,茫然问道:

“永夜已经过去了吗?冬雪玫瑰都开了。”

“……那些玫瑰已经绽放过很多次了。”

婚礼当天,阿克塞斯盛装出席,那是他时隔多年第一次出现在大庭广众下,那头又恢复一丝不苟的银发和得体的服装,让在场的宾客为之振奋。

作为新郎亲友上台致辞时,阿克塞斯对所有教授表达了深深的歉意和谢意,在斯内菲亚特最艰难的时刻,他失职地逃避一切,是留下来的教授们齐心协力,拼尽全力咬牙托举这艘巨轮挺过狂风暴雨。

教授们没有显露出一丝的指责,尤其是看着他长大的老教授们。

“你这些年太累了,休息一下没关系的。”

阿多教授拍拍他的肩膀,而暂代校长职位,最劳累的光头教授只是不断往他的酒杯里倒香槟。

婚礼会场环绕几片玻璃花窗,乐手们欢快地奏乐,大家都在跳舞,只有阿克塞斯安静离开。

他不知道自己是无法忍受周围人谈话间的小心翼翼,或者只是忧虑自己的开心会越过某种界限。

让他会忘记安雅哪怕一秒的界限。

他徒步穿过迷宫,大概是喝多了,难得的在迷宫里失去了方向。

兜兜转转,还是走不出,阿克塞斯随地而坐,冬雪玫瑰垂在头上,幽幽的香气将眼前的绿丛浸在冷冷的回忆里,他又想起了安雅。

他们的初见就是在迷宫,脏兮兮的小孩从绿篱底下爬出来,对他笑得憨傻可爱。

他照顾着她长大,自认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但不知何时起,她也成了一座迷宫,高高低低,蜿蜒曲折,他看不透,他迷失其中。

又或者,她不想让他看见。

想到此,全身骨头又是一阵龟裂的痛,阿克塞斯强撑起身子,奔回洋房,像毒瘾发作般翻找起安雅的物品。

这次,他不小心打翻书桌上的羊皮纸,卷轴滚落在地板长长展开,阿克塞斯止住了动作。

上面,是安雅的笔迹。

那是一份魔法史的新学期教学计划。

阿克塞斯坐在桌脚,捧住那张羊皮纸,来来回回看了一整夜,一段段的看,再一行行的看,最后是一字字的看。

阿克塞斯突然意识到这才是安雅所留下最珍贵的东西。

窗户透入的晨光让他一时睁不开眼,阿克塞斯想起久远的一件事。

他有多久没听安雅述说她写的故事了?

阿克塞斯的身体涌起某种颤栗,像低声抽泣时所有器官都紧绷住齐齐共鸣,它们在哀求,不要去碰触那些会确认她不爱你、她恨你的东西。

他不予理会。

他看完了书桌上她所有的教学计划、期末考题、作业批阅,就算是这么乏味的内容,他还是沉迷于挖掘拆解那些文字的细节,那些她偏爱的词汇,她精准的形容,她在勾画一些字母时俏皮的弯起。

然后,他将地下室、阁楼、书房、尘封许久的房间都翻了遍,翻出被她藏进箱子、藏进抽屉、藏进柜子的文字,几万页的小说手稿、几万页的读书札记、再夹着几首她随性而写的散文和诗歌,有些被虫咬了,有些被时间风化了,一拿起来就碎成粉末。

月光下,他轻轻拂去那些细细碎碎的粉尘,像磨损的梦境的碎屑,梨子花一样在包围他。

她读了很多很多书,纸上的论点被划了一行又一行,她的老师很严格,一个错字一个错误语法都不允许存在,每个论点的逻辑都会追究到底,她被炮击成溃不成军,直到建构起稳固塌实的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