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彻缓慢地抬眸看向她,眼底黯淡,面如死灰,犹如行尸走肉一般。

纳兰若也一夜未睡,脸颊上除了斑驳的泪痕还有憔悴和破碎感。

兄妹俩一个赛一个凄惨。

纳兰若眼眶再次泛红,鼓起勇气,轻声道,“哥哥,嫂嫂已经走了,你要保重龙体,别让她走得不安!”

她来的路上一直对自己说,她现在是纳兰彻唯一的亲人,虽然比不上其他兄妹那般亲近,至少这些日子,关系缓和很多。

不管是为了嫂嫂,还是为了大启,她都应该站出来安慰哥哥。

她咬了咬唇,眼眶再次湿润,“让嫂嫂安息吧!现下是夏天,如果……”说到这里,声音又哽咽得无法继续。

如果这般放着,尸首很快便会腐烂。

纳兰若小声啜泣两声,“哥哥把嫂嫂放入棺木吧。”

纳兰彻怔愣片刻,倏尔,乌眸有一瞬间的惊慌,目光移向床上的人,仿佛醒过来一般。

他将手中的信笺小心翼翼地折好,紧紧攥在掌心片刻,才郑重地贴身藏进衣襟,紧贴着心口的位置。

脚步踉跄,一步一顿地往床边走去,背影里透着难以言说的苍凉。

“对……你说得对!塘塘不能躺在这,她是最爱美的。”

“如果让她知道,我没有给她换上好看的衣服,会生气的。”

“好看的衣服!要穿什么最好看!”

男人很认真的思考,直到想起什么,勾了勾唇,温柔浅笑。

蹲下对床上的女孩说:“在行宫时,我说过要你当皇后,你却不肯,还找了诸多借口来拒绝。”

当时,纳兰彻面上瞧着似是被说动了,眼底的心思却半分未歇。还未及回宫,便已传下话去,令司衣局连夜赶制凤袍。这许多时日过去,想来早已绣成了。

他神情幽怨又执着,“可是……没有人有资格和我葬在一起。我的皇后只能是你。”

“塘塘,我给你穿凤袍,戴凤冠,画上华丽的妆容,好吗?”

他的口气像是商量,但实际上不容反驳。

纳兰若站在一旁,也不知道是被纳兰彻的癫狂吓到,还是痛苦于宋塘的离去,哭得更厉害了。

笼中本在低头啄食的小彩,被骤然响起的哭声惊得扑棱棱乱撞,翅羽翻飞间,只余下“吱吱呀呀”的慌乱聒噪,不成曲调。

一时之间,屋内哭声、雀鸣搅作一团,吵得人心烦意乱。

纳兰彻眉心紧蹙,下颌线条绷得笔直,眼底翻涌的情绪被强行按捺,只余一片沉凝的冷。

他沉声轻斥,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若若,把小彩带走,我要和塘塘单独待着。

纳兰若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着团湿棉絮,那些想说的话半句也吐不出。她胡乱抹掉脸上的泪,终是一声不吭,顺从地拎起鸟笼,带着仍在扑腾的小彩退了出去。

房门阖上,屋内只剩两人。

纳兰彻唤人取来那袭凤袍,此后再未假手旁人。

他亲自为她梳理鬓发,为她着衣系带,指尖拂过绣金的凤纹时,稳得没有半分颤抖。

每一个动作都做得极慢,极认真,仿佛在完成一件耗尽心血的仪式,眼底的沉恸被一层极致的专注掩住,只在偶尔垂眸时,泄出几分碎裂的温柔。

直至将宋塘轻轻放入水晶棺中,纳兰彻的目光仍胶着在她脸上,一寸寸描摹,带着近乎贪婪的眷恋。

真美啊。他在心底无声喟叹,他的塘塘,从来都是这般夺目的。

明黄凤袍,襟上金线绣就的凤凰似要振翅欲飞,衬得她肌肤胜雪,愈发莹润如玉。

头顶凤冠,珠翠琳琅,细碎的金光从宝石间隙漏下,在她恬静的眉眼间流转,仿佛落了一层温柔的霞。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唇角微弯,睫毛如蝶翼轻阖,真像个沉酣未醒的仙人,不染半分尘俗。

“塘塘,等我一会,我马上来陪你一起。”

纳兰彻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很狼狈,他要沐浴更衣,恢复成那个她喜欢的好看的模样,才配和她躺在一起。

男人洗去一身颓丧,额头的伤口也妥帖处理好,才换上与她相衬的明黄色龙袍,头上金色发冠上却别一根白玉簪。

冰室里,寒气丝丝缕缕往身体里钻,冰凉刺骨,他的脚步不停歇,不惧寒冷,捧着他火热的心奔向爱人。

嘴角甚至勾起浅浅弧度。

水晶棺很大,足够躺下两个人。

他垂下眸子,指尖轻轻抚上女子颊边,凉若凝脂,再无往日温软。他却一如既往的温柔,像是抚摸最珍贵的宝贝。

喃喃道,“塘塘,对不起,恐怕我不能听你的话了。”

“我知道你给我留下一封信,是想给我找些事做,好度过失去你的阴霾日子。”

“可是……小彩是我的私心,它非常聒噪,送你只是想让你少睡一些,多陪陪我。让它传话?不……我只想听你说。”

“至于红玫瑰花海,再香再美,没有你陪我一起看,我一人未免太过孤寂。所以我不能帮你看,所有的美景我只想和你共赏。”

“还有吃饭的事,以往都是我喂你,我们一人一口,看着你吃的香,我才能多吃几口。如今没有你,那些吃食不过是味同嚼蜡,如何下咽。”

“塘塘,你还记得香山徐半仙吗?他不是说我们有三生情缘吗?我相信的!你想吃好吃的芙蓉糕,我虽然没有学,但胜在我学东西快,下一世再相遇,我一定亲手做给你吃。”

“你离开了,这里的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我更愿意永远陪着你。就我们两个人,没有人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