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落疏伸出鞋尖,用力踢了几下地上的人,见他没有任何反应,才蹲下来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有气。
雨水顺着他的脖颈流进衣裳缝隙里,在腰腹处洇开一小片淡红的血渍。宋落疏皱眉,指尖捏住他白衣领口往下拉了几分,隐约瞧见里头好几道还渗着血的鞭痕。
伤口狰狞可怖。
宋落疏盯着他的脸,若有所思。这青梧街临近皇宫,一向太平,四周又大多都是些百姓居所。只东南方百步处有一座云裳阁,是京城最有名的青楼妓馆。这云裳阁里不仅有绝色的美人,还有模样俊俏的男子,常有富贵人家的小姐未出阁前来此消遣作乐,亦有男子来寻龙阳之好。
他身上这件白衣,细瞧倒像是云裳阁里那些男子常穿的样式。
原来是妓。
云裳阁里的春颜是京城一绝,她得闲时也常去坐坐喝上一盏。那里的男人得知她的身份,总是摆出一副谄媚的笑脸来讨好她,举手投足间尽是风尘气,瞧着便让她生厌。
此人想必是受不了云裳阁严苛的调教,才深夜跑了出来。不过云裳阁的老鸨可有的是手段,估摸着不到天亮,便会有人来抓他回去。
“起轿,回宫。”
既知他是妓,宋落疏不打算再管他,搭着晚月的手,抬脚踩上轿凳。雨水砸在头顶的薄伞上,噼啪作响,忽然,她听见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她转过头,见那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一只手勉强撑着地,一只手费力地去抹脸上雨水。
下一瞬,他抬起眼,湿漉漉的黑眸隔着细密雨丝撞进她的眼睛。
宋落疏心头一颤。
刀剑出鞘,齐刷刷指向那人的喉咙。侍卫们警惕地靠了过去,不让他靠近宋落疏分毫。
可那人似乎根本没有看见那些锋利的剑刃,此刻他的眼中只有宋落疏。她站在雨夜里,淡漠地俯视着他,灯盏映照下,宛如佛殿高台上受万人供奉景仰的神明。
他拼命朝宋落疏爬过去,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颤抖着攥住了她的裙摆。
“救我……”
声音哑的厉害。
宋落疏俯下身,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脸来。她用修长的指尖摩挲着他脸上深浅不一的血痕,看着他因为疼痛而发出隐忍的呜咽。
他脸上的血渍,和陈肃临喉咙里流出来的东西是一样的颜色,一样的猩红,一样的刺目。
宋落疏默了默,缓慢地移开指尖。指腹上沾了几丝他的血,雨珠落下来,顺着她的指节蜿蜒而下,弄脏了腕上的佛珠。
她想,她今日杀了一个人。
若她能救活一个人,是不是就能抵掉这份杀生之罪?
惊雷忽响,刺破天幕。
少年的脸被突如其来的亮光照的惨白无比,漆眸中满是垂死之人的挣扎和哀求。
宋落疏的神情终于有了些许松动。她直起身,睥着地上奄奄一息的人,漫不经心道:“好啊。做我的奴隶,我就救你。”
第002章 第二章
进了宫门,雨势才渐渐小了些。长乐宫中灯火未熄,几个小宫女见了长公主的轿辇,立刻去备沐浴用的热水。
宋落疏在寝殿的榻上坐下来,皱着眉,把头上的步摇金钗胡乱拔掉丢在地上。知她心情不好,晚月和琼花都识相地没有多话,一个服侍她脱去身上沉重的嫁衣,一个为她除去脚上沾了雨水的鞋袜。
瞧见嫁衣上的血渍,晚月的手顿了顿,继而迅速敛起情绪,面色如常地服侍宋落疏换上干净的寝衣。
陛下此举,于殿下而言实在太过危险。幸好殿下自幼习武,那金钗又足够锋利,否则……
晚月不敢想下去。
方才在喜房中发生了什么,虽然宋落疏只字未提,但晚月在她身边服侍多年,心里已经猜着了大概。那陈肃临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陈家做派又一贯嚣张跋扈,定是说了什么忤逆殿下的污言秽语,才让殿下动了怒。
北安千尊万贵的长公主,哪里受过半点委屈?从来都只有她委屈别人的份。
“殿下,热水备好了。”一个宫女站在门外禀话。
“知道了。”宋落疏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搭着琼花的手起身,往湢室的方向去。
“殿下。”晚月犹豫了一瞬,小心地开口询问,“那个人……您打算如何处置?”
闻言,宋落疏脚步微顿,她太过倦累,只想着早些沐浴歇息,若非晚月提醒,她险些忘记自己还在回宫的路上捡了个奴隶。
宋落疏想了想,随口吩咐道:“先抬到后院去。给他灌些吃食,别叫他死了。明日一早找位太医来看看他的伤。”
“是。”晚月得了吩咐,躬身退下去办事。
湢室里氤氲着温暖潮湿的水气。宋落疏倚着浴桶边缘,身子慢慢滑落下去,让微烫的水漫过她的锁骨。她闭上眼,那些盘亘在脑海中、腥红粘腻的血,渐渐融在柔软的水雾里消失不见。
睡一觉就会好的。
宋落疏想。
她会忘记那些肮脏的血,忘记今夜在陈府发生的一切。
*
翌日。
宋落疏起床梳洗过,便叫人去传早膳。昨晚她太过疲累,沐浴过便睡下了,并未吃什么东西。今日又起的早,现下肚子里空空的,有些不舒服。
晚月很快领着几个小宫女进来,把早膳一样样摆到桌上。她一边为宋落疏盛粥,一边道:“殿下,方才陛下身边的焕公公来过,说陛下今日朝政繁忙,晚些时候再来看您,让您好好歇息。”
陈家虽已伏法,但后头还有好些事情要处理,眼下正是最要紧的时候,万万不可松懈。宋落疏知道父皇必定在忙着处理陈家之事,并未言语,接过晚月递来的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