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问琮怔了怔,难掩惊讶:“竟连这些都留意到了,大娘子两度亲身历险,还能观察得如此细致入微,实在令人敬佩。”
谭怀柯道:“我也是到了居延绿洲之后,静下心来才想明白的。第一拨刺客亲手杀了阿斓公主,只是没有找到随行的陌赫使臣,但他们认为阻止和亲的目的已经达成,因而在那之后,河西四郡便安稳了数月。
“镇西军发现了被屠戮的和亲队伍,却秘而不宣,第二拨刺客是在三殿下和观白娘子抵达张掖郡之后才出现的,似乎他们对公主的死讯并不那么确定,或者在他们看来,和亲依然在顺利推进,于是在岁末祭祀时贸然动手。”
“两拨刺客可能各自为战,也可能暗中勾连,但无论如何,若‘和亲公主’在他们眼皮子地下被迎进了城,一路前往安都,他们必然会按捺不住,到时就会暴露出更多破绽,我们也就更有机会反击和报仇。”
“这的确是绝佳的计策,也是我们先前想要谋划的应对之法,可大娘子,有一个问题须得提醒你。”周问琮试探着问她,“假扮了和亲公主之后呢?你可曾想过要如何收场。且不说朝堂中危机四伏,你当真愿意做我的王妃吗?”
“那可是王妃呢,为何不做。”谭怀柯玩笑着说,“我也算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不成!”申屠灼极力反对,“当王妃有什么好的?那么多规矩体统,一举一动都被旁人看管着,烦都要把人烦死。再者说,替他们遮掩一时也就罢了,难不成真要赔上一辈子进去吗?被拆穿了怎么办?
“怀……阿嫂,你不会真看上颂枢了吧?我跟你说,他这个人看上去道貌岸然,实际上浑身臭毛病,又死板又愚忠,做事情瞻前顾后,自诩正人君子,从小到大不知别人坑过多少次,要不和亲这种事也不会摊上他,到头来还要给东宫背锅……”
“咳,仲期,你这么说就有点过分了。”周问琮终于听不下去了,出声打断,“好了大娘子,你就别惹他了。从前瞧着挺机灵一个人,这会儿都给急成傻子了。”
眼瞅着申屠灼要跳脚,谭怀柯叹道:“我终究不是真正的陌赫公主,也不想把自己彻底赔进去,所以我们只要做做样子,砸了那些人的如意算盘就行,之后再想办法脱身而出。”
周问琮:“你待如何脱身而出?”
谭怀柯朝他屈膝行礼:“那就要看三殿下愿不愿意配合了。”
-----------------
三人暂且定下了后续的筹谋,周问琮伤势未愈,早早歇下了,申屠灼自此一直沉着脸,仿佛全天下都欠了他银钱。
因为他们这群人的到来,原本祥和宁静的居延绿洲热闹不少。
镇西军和府兵就地扎营,伪装成乌须商队的和亲队伍也在这里停驻休整。战马与牛羊同在牧场吃草,芦苇荡边升起一堆堆篝火,锅里冒着黍米粥的热气,烤肉香飘万里,引得附近的孩童都来凑趣。
村里的猎户不知他们这些人来做什么,但能看出来他们不是军爷就是官爷,便更加卖力地打猎,将猎回来的兽皮和兽肉交予他们换取银钱。蒲家夫妇也懵了,原以为收留的两人是寻常富家兄妹,谁承想一夜之间招来这么多兵马,顿时拘束了许多,怕得罪了贵人,后来干脆带着孩子搬去隔壁亲戚家,把屋子全让给了他们。
谭怀柯顺着湖边散步,申屠灼就这么抱臂跟在她身边,时不时用鼻子哼出老大一声,生怕她不知道自己在置气。
听到第八个冷哼后,谭怀柯忍着笑问:“小叔有什么心事吗?”
申屠灼道:“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非得是你?”
“哦,那小叔还想得出更合适的人选吗?”
“我……”申屠灼语塞。
“怎么办呢?我也想不出,大王子殿下和三殿下也都想不出,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我常常在想,阿斓公主把蓝宝石珠串赠予我的时候,是不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好好好,那这命中注定也太有意思了。”申屠灼气极反笑,“你冒名顶替成了我阿兄的新妇,又冒名顶替成了颂枢的新妇,那我呢?我合该只能得一个小叔的名分?进不得退不得,我可不想认这个命!”
“那你想怎么做呢?”谭怀柯停下脚步,抬头望着他。
“谭怀柯,你不要逼我。”冬日的阳光映在申屠灼眼瞳中,犹如两团隐而不发的烈火,他认真地说,“自阿翁获罪贬黜,我便知人心鬼蜮,更加不把世俗礼教放在眼中。把我逼到绝处,便是强娶了你这个寡嫂,落个兄死弟及的名头也无不可。至于颂枢那边,反正你与他本就是做戏,做完了戏,我照样可以把你这个‘王妃’抢来。”
“我知你从不把世俗礼教放在眼中,也知你不会这么对我。”
“你怎知我不会……”
“申屠灼,我是在逼我自己。”谭怀柯道,“我在逼我自己,抛下从前的天真懦弱、渺小卑微,在这世间换个活法,而你……
“你便是来渡我这一世的人。”
残阳之下,他们比肩而立,听见那层薄冰碎裂的声音。
既知前方暗流汹涌,两个不想认命的人,相携踏上了同一条船。
舟从此逝,以寄余生。
-----------------
第95章 东拼西凑
扶风的医术着实令人惊叹,他给周问琮用了一种去腐生肌的药膏,短短三天,就让他的腿活动自如,说再过两日就能下榻行走了。
镇西军的凌校尉对他不大信任,谨慎起见,在三殿下用药前,派人把这种不知名的药膏先送进城中,让入笙医馆的邱老大夫看看是否有害,结果去送药膏的府兵还没回来,周问琮的腿就已经大好了。
凌校尉得知后怒道:“胡闹!就不能再等几天吗?谁知道这西境的大夫是何居心,怎么能随便给三殿下用药,出了事谁负责!”
扶风查看过周问琮的伤口,翻了个白眼说:“等几天?等他的腿再烂掉一圈肉吗?等他烂到筋脉从此成个瘸子吗?贻误了病情谁负责!”
申屠灼不以为意:“放心吧,我把这药膏给村里受伤的牛用过了,没什么问题。我特地去看过几回,牛的伤口愈合得很好,还时不时用舌头去舔,可见吃了都没事。”
凌校尉:“嗯?我怎么没想到这招。”
周问琮:“……”拿我跟牛比吗?
扶风冷哼:“我说你们一个个买我药膏去做什么,又是送人查又是给牛抹,好东西全给糟践了!要不是看在给钱多的份上,我才懒得理你们!”
谭怀柯打起了圆场:“好了好了,扶风大夫的医术和人品我可以做担保,绝对信得过。如今试也试过了,总归是让三殿下病情大有好转,大伙儿就别计较了吧。”
周问琮搓着裤腿抱怨:“就是太痒了,痒在骨头里,抓都抓不着,扶风大夫,什么时候能不痒?我真要受不住了。”
扶风道:“这是在愈合,再过两天就不痒了。”
申屠灼恍然大悟:“难怪那头牛一直舔,原来是痒的。”
周问琮无奈:“能别再提牛了吗?”
众人正在商量何时能拔营回程,传信府兵带回来两个消息。
一个消息是扶风的药膏没有问题,不仅于病患无害,甚至有治伤奇效,惹得邱老大夫要亲自向炼制之人讨教。听闻他人在城外,年近八旬的老爷子还想乘马车来寻,幸而被好生劝住了,如今就在入笙医馆眼巴巴地等着扶风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