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明白。”谭怀柯遍系衣带边思索,“那你到底是打算促成这场和亲,还是想放任陌赫公主已死的消息昭告天下,以此来阻挠三殿下成婚呢?”

“陛下圣谕,三殿下和亲之后,方可封王。”胥观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意味深长地说,“如今朝中暗流涌动,纷争未解,或许再等一等,还能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谭怀柯换好衣裙,从屏风后走出,看着她道:“观白娘子,你们下的棋局,我看不懂,也不想懂。但我不愿做一颗棋子,被你们随意摆弄,我有自己的所求。”

胥观白替她抚平背后的褶皱:“身在局中,谁又不是一颗棋子呢?”她柔声安慰,“大娘子,不必着急,还没到需要做决断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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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守府的回廊中灯影摇曳,映着申屠灼和周问琮明暗不定的神色。

二人有太学同窗之谊,少年时本是无所不谈的挚友。如今久别重逢,却在和亲一事上互相隐瞒猜忌,难免生了嫌隙。

面对昔日挚友,申屠灼也不想再绕弯子了,直言道:“三殿下亲临边关,想必已然知晓和亲队伍真正遭遇了什么,当真要配合那个陌赫大王子扮下去吗?”

周问琮道:“仲期,和亲公主遭遇刺杀,东宫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让镇西军将这件事压了下去,为我们争取到转圜的余地。恰好陌赫大王子也有意继续促成,为了两国邦交,我理当配合,难道不是吗?”

“堂堂皇子,迎娶外邦公主还算是一段佳话,眼下人没了,仓促间替换一个,你竟也愿意?你当自己的终身大事是儿戏吗?何况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倘若哪天事情被戳破,皇室颜面尽丧,又要叫那无辜的娘子情何以堪!”

“和亲之命定下,本就由不得我抗旨。父皇有意敲打东宫势力,允我和亲之后封王,是利诱亦是威逼,我娶一个外邦公主做王妃,于我自己而言亦是明哲保身。此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我没得选,如今出了这般变故,才是让我措手不及。”

“就没有别的法子吗?”申屠灼忍不住质问,“阿伊沙要认谭怀柯作义妹,你难道瞧不出他的用意?就算要找人替代,为何偏偏是她?”

“仲期,你冷静点。”周问琮道,“我不知你为何如此怨愤不平,从区区商贾之女,摇身一变成为王妃,这对她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救赎呢?况且谭家诸般轻贱她,迫她替嫁到申屠府守寡,谭父为了挽救自己的产业,甚至不惜设局坑害她,深陷如此泥沼,又有什么可留恋的?脱胎一个身份,纵是一场只为掩人耳目的婚事,至少我会善待她,不必再受这些磋磨,仲期莫不是信不过我?”

“你对她一无所知。”申屠灼摇头,决定向这位故交说出实情,“她并不是所谓的谭家庶女,真正的谭怀柯幼时早夭,她是被谭家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冒名替嫁的。而落入人牙子手里之前,她是随父兄入关的陌赫商女,也是和亲队伍遭遇刺杀那夜,唯一幸存之人。”

周问琮讶然:“她是那个过路商队里的人?竟还有活口逃出生天……”

申屠灼嗤了一声:“果然,镇西军捂得好严实啊,身在安都的你们,倒比我们这些实际受牵连的人还要更了解详情。”

寒风凛冽,酒意却熏热了心头血,他看着周问琮说,“她亲眼目睹父兄惨死,自那夜死里逃生之后,却仍是身不由己,好不容易开起自己的食肆,在我家获得片刻安宁,你们又要将她推入万丈深渊吗?是,她想要查出凶手,想要为父兄报仇雪恨,但她凭什么把自己的命运交托给你们?你们这么做,与利欲熏心的谭家又有什么区别!”

震惊过后,周问琮心生愧疚:“是我想岔了。”似是想到什么,他郑重道,“但如此一来,她的处境更是堪忧。谋划那场刺杀的幕后之人尚未浮出水面,他们还有什么后手也未可知,若是知晓有这样一个知情人,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这也是申屠灼一直担心的事情,他眉头紧锁,“就一点把柄都抓不到吗?敢做出这等行径的,全天下也没有几个吧?”

“因父皇有意制衡,东宫受到不少掣肘,一时无法大肆清查。不过此为心腹大患,无论和亲最终如何收场,我们定要将这等奸恶之徒铲除。”周问琮蓦地一顿,“若在此时安排一个陌赫公主现身,或可混淆视听、引蛇出洞?”

“不行,我不同意!”申屠灼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别妄想了,我绝不会让她去涉险,你们另找一个合适的人选,我看那个胥观白就不错,她不是一直很想嫁给你吗!”

“观白娘子是中宫派来的女史,名正言顺,有她在一旁策应,才更能迷惑对方。”周问琮想了想道,“不过此举还是太过冒险,需要细细筹谋。若要施行,也必须征得你家大娘子的首肯,仲期放心,我绝不会强人所难。”

“不行!左右我是不会同意的!”申屠灼一拳捶向廊柱,借着酒劲道,“颂枢你老实说,是不是对她动了心思,想顺水推舟抱得……”

“我在跟你说正事,仲期你说什么胡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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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借酒发癫

申屠灼跟他犟起来:“不是对她动了心思,好端端的你瞎出什么馊主意!”

倒不是他真觉得周问琮落花有意,而是他心知肚明,谭怀柯不稀罕去做什么王妃,从没想过要借着和亲飞上枝头变凤凰,但她为了给父兄报仇,很可能愿意以身做饵,把那幕后之人引出来。可其中的艰险和之后的变数实在太多,申屠灼想都不敢想。

莫名遭受诋毁,周问琮被他气得发晕,拂袖不想再搭理这个醉鬼。真不知这昔日故交抽什么风,以往挺灵光的脑袋,这回不帮着他出主意就算了,一提到那位大娘子就丢了魂似的犯轴,一句人话都听不进去。

申屠灼兀自忿忿不平:“她被谭家算计,嫁给我阿兄守寡,还要被你们算计,白白担上风险,假扮公主与你和亲……凭什么?我只是想好好护着她,你们一个个的都跟我作对!都跟我作对!”

揉着额角的手突然停住,周问琮愕然地看向他:“你、你不会对她……”

“……”一同发泄后,申屠灼似是清醒了些。面对周问琮难以置信的目光,他没有回避,反而坦然地直视着故友,以及自己的内心。

“你疯了,她可是你阿嫂!”

“是我阿嫂又如何?”申屠灼冷哼,“颂枢,我不像你那般克谨守礼,什么世俗礼教、门户偏见,于我而言都是狗屁。”

“可你们叔嫂之间……又能有什么结果?”

“可笑。”申屠灼不屑地说,“阿伊沙要认她作义妹的时候,可曾在意过她是我申屠家的寡嫂?你方才说要借她破了和亲之局时,可曾在意过她是我阿嫂?怎地偏到了我真心实意求个一双人的时候,倒想起她是我阿嫂了。何况我阿兄亡故,她身处险境又孤苦无依,理应由我来照顾她余生。”

“听仲期如此说,想来你与那位大娘子是两情相悦了?”

“我……她……”申屠灼蓦地卡了壳,底气不足地说,“她尚未与我表明心意。”

“哦,原来是单相思啊。”周问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合着你这不允那不许的,还要照顾人家余生,都是自己暗地里琢磨,压根就没问过她?”

“我……你……”

“仲期啊,我虽不如你那般……呃……不尊礼教,可也不是那等迂腐之人。你阿嫂年纪轻轻守着寡,合该你们申屠府放了人家,由得她去过自己的逍遥日子。人家又没应承你的心意,怎么就非得落个兄死弟及了?”

“行了行了你别说了!”申屠灼恼羞成怒,“不是在说和亲吗?先把你和陌赫公主的问题解决了再说吧!实在不行,让他们陌赫再送一个公主来就是,是不是正统王族出身都无所谓,挂个名头也就是了。”

“陌赫那边迟迟没有动作,恐怕自顾不暇。事情已过去了数月,若他们真有心弥补,早该送一个新的公主来了,哪还用得着阿伊沙在这儿认妹妹。”

“总之此事你们万不可擅作主张,着了那陌赫大王子的道。”申屠灼叮嘱,“不许再乱打我阿嫂的主意!”

“哎?我突然想起一事。”

“何事?”

酒劲散过,夜风吹得人打寒颤,周问琮拢了拢大氅,往回走去:“申屠衡战死,她便成了寡妇,陌赫公主殁了,我亦成了鳏夫,说起来我与她倒是挺投缘的。”

申屠灼:“……投的什么缘?天煞孤星的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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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好衣裙,谭怀柯边想着胥观白的话,边回到了宴席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