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什么?”

“我以为你要砍我一刀,或者让我自砍一刀,受点不容易养好的伤,然后日日陪着我去找邱老大夫治伤。如此一来,就能与他慢慢磨,磨得他烦了,同意去你的药铺坐诊。”

“我怎会这么做!好端端的砍伤你干什么!”

“你不是个奸商么?谁知道你想从我身上捞到什么好处。”申屠灼状若玩笑,“话说回来,我若当真如此献身,阿嫂应当会心疼我吧?会亲手给我换药吗?”

“会的会的。”谭怀柯起身收拾着熏好的衣裳,漫不经心地讽刺,“小叔可真是足智多谋,要是扎里叔那边实在行不通,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就是到时候我不知要如何与君姑分说?寡嫂突发恶疾,失手砍伤小叔?”

“你怕流言蜚语?怕解释不清?”申屠灼不依不饶地问。

“我怕被官府治罪!”谭怀柯哭笑不得,“清者自清,我嫁给申屠府里的一具棺材,身上的流言蜚语还少吗?可我死里逃生都不容易了,哪里还在乎这个。”

“清者自清……”申屠灼喃喃自语,“我倒不觉得自己有多清白。”

谭怀柯只当他调笑,继续道:“所以我要见那名乐伎的事,你能安排上吗?”

申屠灼道:“以我和池樊宇的交情,想来是不难。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那名乐伎似乎心灰意冷,未必愿意去劝说扎里,而且扎里去给乐府送柴那么多次,托人递了那么多话,她也从未回应过。”

谭怀柯并不介意:“无妨,总要试试才知道。”她把他的外裳叠好,交到他手上,“对了,你近来怎么有这么多衣裳要熏?”

申屠灼面不改色地说:“我好歹是个纨绔公子,多买些衣裳怎么了。”

“我看其中有几件很端肃的袍服,像是要在重要场合穿戴的,或是要见什么重要的人吗?”谭怀柯嘱咐,“若是如此,这衣裳须得平展挂开,否则会有褶痕。”

“……哦,知道了。”申屠灼应下。

不得不说,自己这位阿嫂太过聪慧,连他阿母都未曾察觉的事,她却仅凭几件衣裳就看出了端倪,这见微知著的本领着实令人佩服。

也好,原本就是因为她,他才下定决心去做那件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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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河香阶顶上的乐府中,谭怀柯再次明示:“我与那名乐伎私下聊几句即可,想来池乐官事忙,就不必作陪了。”

池樊宇也索性直言:“阿嫂啊,你也知道我是个乐官,成天与乐府歌谣打交道,最是喜欢听些爱怨野闻。如此婉转动人的故事,正是街陌谣讴的创作来源,你就让我坐在一旁听听吧,隔着屏风也可以,我保证绝不插话。”

谭怀柯面带笑意,态度却强硬:“不行。”又看向另一边的申屠灼,“请小叔也出去,陪池乐官做点要紧正事吧。”

申屠灼指指自己:“我也要出去?这事还是我辛辛苦苦安排的,我可是你亲小叔。”

“什么叫亲小叔?”谭怀柯扶额,“你们二位若是在场,哪个小娘子敢说心里话?等我们聊完了,我拣着能说的转述给你们就是了。”

“行吧行吧,咱俩出去吧。”申屠灼勾着池樊宇的肩走出隔间,后者锲而不舍地说着,“一定要告诉我啊,原原本本地说给我听。”

不一会儿,沛儿领着那个名叫山仪的乐伎来了。

山仪并没有倾城姿容,却自有一番素淡的韵味,眉目间似是盈满了轻愁,柔美得令人怜惜。扎里就是为了她,宁愿抛却所有,也想奋力一搏,达成她的心愿。

谭怀柯示意沛儿:“你去门口守着,”随即抬高声音说,“别让无聊之人听墙角。”

在外头挤着窗缝偷听的二人:“……”

沛儿站了出来,他们只好悻悻离去。

谭怀柯给山仪倒了盏茶,温声说:“别紧张,我就是个多管闲事的说客,因为想请扎里来给我开的食肆当大厨,他却执意不肯,只能出此下策。想着解铃还须系铃人,便来找你聊聊,看有没有办法能劝动他,把腿伤也给治了。”

山仪颔首,伸手接过茶盏,谭怀柯看见她指腹中都是弹琴留下的茧子。

吹开袅袅烟气,山仪抿了口茶说:“我知道你,申屠府的大娘子,嫁进门就守了寡,却没有囿于后宅,反倒凭借自己的手段开起了铺子。”

她说话沉稳清醒,与谭怀柯想象中为情所困、孤独凄惶的小娘子截然不同,也与她看似柔弱的外表有着极大的反差。

谭怀柯道:“说真的,我没想到你会如此轻易地答应见我,此乃无奈之举,却也着实唐突,他们说你心灰意冷,不愿再谈及此事。”

山仪笑道:“正因为是你这样的人来邀约,我才会答应。”

“怎么说?”

“因为旁人都不会信,造成这一切的缘由,俱是我的虚情假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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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虚情假意

接下来乐伎山仪对这件事的描述,与谭怀柯之前从扎里叔、申屠灼那里听来的有些相像,却又不完全一样。

她说:“我最开始只是觉得扎里这个人还不错,烧得一手好菜,瞧着粗犷,实际上却很细心,只要是他在意的人,有什么忌口他都记得清楚,喜欢吃什么他还会另开小灶。”

谭怀柯道:“我想他应当不是对每个人都如此在意吧?”

“不是,但他为人直爽,在乐府里也结交了不少好友,比如灼公子、池乐官,还有西境来的乐伎,他都会特别关照。我能成为其中之一,料想他对我有意的,但他从未与我诉过衷肠,也从未有过逾矩之举,只是为我学做大宣南方的菜色,偷偷送给我品尝,问我好不好吃,哪里要改进,笨拙得很。”

“你是他的心上人,自然是最特别的那个。”

“是啊,慢慢地我就知道了,他心悦于我。”山仪语气平和,“他长相俊朗,又有一技之长,当时我就想着,机不可失,或许我可以让他帮自己摆脱奴籍。”

“扎里的长相……俊朗吗?”谭怀柯一时走了神,脑海中浮现出那张胡子拉碴的脸,实在看不出哪里俊朗了,莫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他如今是何模样了?”山仪顿了顿,无奈道,“好久没见他了,怕是颓废了不少。他这人邋遢起来就是满脸络腮胡,须发打着卷虬结在一起,压根看不出面容。”

谭怀柯拉回思绪:“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是在利用他?你对扎里……不曾动心吗?”

山仪叹了口气:“我的确是在利用他我制造与他独处的机会,夸奖他新学的菜色;对着他笑,弹琴给他听,唱吴侬软语的歌谣;对着他落泪,向他倾诉自己的孤独和苦楚;等到时机成熟了,便告诉他自己想要离开乐府,摆脱奴籍,去过寻常人相夫教子的日子。细细想来,这些在当时都是虚情假意的算计。”

“扎里觉得你们是两情相悦,他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是啊,他一直爱得坚定又热烈,是我问心有愧。”山仪垂首道,“若是夜奔能成,我真的想过要与他双宿双飞,去西境安定下来,可惜还是事与愿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