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商人重利,只要能换来更多的好处,他们也不在乎谭家是怎么想的,左右自己家白得一个新妇,吃不了大亏。于是他们先做出不情不愿的模样,以自家高攀不上为由推脱了两回,耗到谭家这边等不及了,而且显然找不出比他们更合适的下家,这才狮子大开口,聘礼没给多少,却要他们拿好几处田产和铺面做陪嫁。
谭礼舍不得给,谭安芙因此跟家里大吵了一架。
原本谭安芙就觉得自家兄长是个靠不住的败家子,再殷实的家产到他手里都是要砸进赌坊里的。她自诩比谭安丰有本事得多,奈何阿翁阿母始终把她当做外人,不肯分她半点掌家之权,她怎能咽的下这口气?
那时谭安芙据理力争:“给我的嫁妆,归根结底还不是家里的产业?那包家还指着跟谭家的布庄做生意,谅他也不敢骑到我们头上撒野。与其让阿兄再掏空几个铺子还债,还不如交由我来打理经营,好歹家里还能留条后路!”
谭礼却不同意:“你以为自己嫁进包家就能当家做主了?他们先前百般推拒这门亲事,又处处怠慢拖延,连聘礼都只给了那么点,摆明了是要给你立威呢!如今你怀着个野种,还迟迟不肯喝药落胎,我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但嫁妆得听我的,给两间铺子够你养活自己就行了,给多了难保包家不会动什么歪心思,到时候有你后悔的!”
“你以为我想留着这个野种吗!”谭安芙抚着肚子,恨恨道,“当初那一计若是能成,这就是申屠灼的孩子,我早该入主申屠府了!要我说就不该跟包家议这门亲事,应当不管不顾闹到申屠老夫人面前去!”
“你疯了?当真不要脸面了吗!”谭夫人拉着她哭诉,“别再去招惹申屠府了,真闹大了,你又能讨到什么好!”
“那天夜里发生了什么,谁能说得清?我硬说这孩子是申屠灼的,他们为了息事宁人,就算不肯给我正室的名分,说不准也能做个妾。”谭安芙的眼中透着癫狂,“什么脸面,什么名声,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不能白白怀了这个孩子,阿母,你这就去包家退亲,等我显怀了,趁着申屠灼赴安都参加察举,就去找申屠老夫人……”
啪!
谭礼一掌掴在她脸上,止住了她的话。
“你以为申屠府像包家一样好拿捏吗?你以为申屠老夫人那么好糊弄,看不穿你那点伎俩吗?”谭礼怒骂,“人证、物证都在人家手里捏着,二公子早就防着你了!你还没敲开申屠府的门,他们就能把你拖到公堂上对峙,再把那个什么渠长召回来,到时你要如何?你自己要找死我不拦着,可别污了谭家的名声!你可以不要脸面,我还要的!”
“那你们就让我去死好了!”其实谭安芙被关在乡下老宅时就明白,申屠灼是不会给她可乘之机的,可她实在不甘心,崩溃道,“我这嫡女的陪嫁,竟还不如那冒名顶替的胡女丰厚吗!就这么五亩田产,两间铺子,你们打发叫花子呢!”
“安芙啊,话不能这么说。”谭夫人劝慰,“那胡女是去做望门寡的,我们可没有给她田产傍身,搭上的那两间铺子也是半死不活,哪有你这两间挣钱呢?你嫁过去后只要好好经营,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哎,你以为为父不想让你嫁得体体面面吗?要是嫁去申屠府,两家结为姻亲,各取所需,多给你些嫁妆撑门面也是应该的,可这包家算什么东西,他们肯认下这门亲事,就是在觊觎谭家给你的陪嫁,咱们也不能不防啊……”
总之闹到最后,谭安芙就这么不甘不愿、匆匆忙忙地嫁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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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亲之后,包家君姑很快就发现谭安芙怀有身孕,对这来路不明的孩子,他们倒也没有声张,算是全了谭家的颜面。
只是谭安芙的郎君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以她怀孕不便为由,没几天就抬了小妾进门,而后又说要替她分忧,让她安心养胎,堂而皇之地插手了她那两间旺铺的生意。谭安芙找他理论过几次,刚开始对方还编些借口以作安抚,后来干脆不装了,直说她的嫁妆就是让包家忍气吞声的补偿,难不成还要留给她肚子里的野种吗?
谭安芙气不过,眼见肚里的孩子成了累赘,干脆自己喝药落了胎,没歇几天就去跟夫家斗智斗勇了。又要斗君姑,又要斗小妾,还要跟郎君争铺面,直把她累得憔悴不堪,时不时就跑回娘家来抱怨和讨要银钱。
这次刚好撞上谭礼在焉知肆吃了瘪,家里不能给她在夫家撑腰,她又平白挨了顿骂,当即把怨气都撒了出来:“凭什么她谭怀柯就能把申屠府和谭家的好处都占尽了?若不是我当初把她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她能有今天?
“原本就该是我嫁给申屠衡的,这是议亲时就定下的,怎就让她白捡了便宜!申屠衡战死了又如何?我若嫁过去,不还是申屠家的女君吗!
“都怪苍天不公,都怪阿翁阿母你们只顾眼前,我真是悔不当初!若不是让她顶替我,织云布坊、百草药铺,还有那个什么焉知肆,都该是属于我的!有申屠府和谭家的相助,我只会比她经营得更好!这些都该是我的!”
谭礼冷冷道:“这会儿后悔有什么用?怪天怪地又能挽回什么?那些东西都该是谭家的,眼下就该好好想想要怎么抢回来!”
怀着满心怨念,谭安芙咬牙道:“既然她回来了,那我这个阿姊就去找她话话家常……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花憩街的铺子还在她手里,她哪里来的底气参选皇商?呵,不管她耍什么手段,就算拼个鱼死网破,我也决不能让她好过!”
然而没过两天,一个令整个张掖郡措手不及的消息传了过来。
谭礼得知后,差点一口气把自己憋死。
他与谭安芙一样,曾经有多么得意庆幸,此刻就有多么悔不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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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花憩之争
花憩街要改头换面了。
此消息一出,张掖郡的各大商号尽皆哗然,一时间几家欢喜几家愁。
起初还有人怀疑这是个愚弄他们的假消息,就跟最开始建造花憩街那会儿一样。那时为了吸引郡里的商户们投钱,就有官府衙役故弄玄虚,偷摸鼓吹这里以后将取代响铃街,成为张掖郡最繁华的集市,惹得谭礼等人纷纷砸下重金,还以为自己占得先机。
谁知后来突然变卦,说是要把全郡的赌坊、章台馆子、人牙子,还有到处流窜无法管辖的黑市挪到那里去。伴随着皇商擢选的规则颁布,真是把他们那一批“先下手为强”的商号弄得苦不堪言。
大家暗地里议论,说这条街名字起得明媚好听,却不是做敞亮生意的地方,实际就是为了清洗响铃街和云河香阶等处的贸易,让东躲西藏的小摊贩和上不得台面的产业腾地方,腾给那些算缗交得多、与官府关系紧密的正规商号。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自然是为了让内定的商号更有机会参选皇商。
像谭礼这样的商户,说白了就是被放弃的那一拨,可怜他还自以为巴结对了人,提前获知了内幕,殊不知是被旁人当做了垫脚石。
所以他很庆幸,自己及时止损,找了谭怀柯这么个冤大头,仅仅用一张卖身契就让她奉出大笔银钱,心甘情愿地接手了花憩街的烂摊子。
可谁能想到,就在皇商擢选最紧要的关头,竟再度出现了反转?
众人无头苍蝇似的四处探问,想知道这消息从哪儿来的,是真是假,之后还会不会有变化,最终得了准信
此乃秦王授意,千真万确,断不会再做变动。
为了掌握更清楚的情况,这两天申屠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一边是各地的县令县丞来找申屠灼这个秦王故交兼朝廷官员询问上头的意图,一边是广利商会里的各位老板来找谭怀柯商谈应对之策。
烫手山芋转眼间成了踹在怀里的大金砖,商会里捏着花憩街铺面的老板们已经传开了,听谭掌事的准没错。
没过多久,秦王正式的谕令得以颁布,一部分人悬着的心终于死了,一部分人死了的心又活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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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屠灼和谭怀柯给前来问询的人做了解读:秦王认为花憩街设立的初衷是好的,随着西境新商路的开辟,确实需要更多的集市来承载更多的贸易。但引诱商户投钱建造,却在建成后翻脸不认,让商户们平白遭受损失,还无法参加皇商擢选的做法,实在令他所不耻。
秦王为此大发雷霆,勒令彻查是什么人在背后做局,诓骗了多少商户,很快揪出了两名县丞,还有三个贿赂官府衙役的商号。这些人联手放出假消息,先是恶意哄抬商铺价钱,再是高价转让自己手里的铺面,以此圆满脱身,不仅赚取了巨额钱财,还害得自己的竞争对手无法参与皇商擢选。
如今这伙蠹虫都被一举抓获,参与其中的官员衙役锒铛入狱,那几家商号都被罚没了家产,东家也比罚去戍边,秦王还严厉斥责了池郡守御下不严。
花憩街的改造势在必行,这里的产业也将重新谋划安排。既然已经摆脱了涉足不光彩生意的污名,为了补偿那些受骗的商号,秦王恢复了他们参加皇商擢选的资格,只要名下经营的产业符合要求就行。
在接管封地之后,秦王将前来河西四郡巡视,建立西境与大宣通商的专属贸易区,并重新划定此处征收算缗的规则。
按照当下的趋势,花憩街就要打造成这样的贸易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