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1 / 1)

两人就这么对峙了片刻,面具客突然勾唇而笑。

正要问他笑什么,申屠灼突然听见面具客说话了,这是此人第一次在他面前开口。

他说:“你随我来。”

只这四个字,却让申屠灼如遭雷击,如一根树桩子般愣在当场。

原因无他,他识得这个声音。这个时常入梦叮嘱他照顾好阿母和寡嫂,让他代替自己重振申屠府荣光的声音。

阿兄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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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离开小院,来到城郊溪水边。

从这里可以远远看到谭怀柯和沛儿所在的医馆,除了拿药服药以外,扶风还要给谭怀柯施针清毒,确保不留后患。

来到僻静处,申屠灼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震动,带着一丝希冀和更多的难以置信,试探着问他:“你……你是……”

面具客蹲下身来,撕下脸上粘黏的树胶,用溪水洗去剩余的伪装,逐渐露出一张疤痕遍布的面容。他没再隐藏,一双眼沉静地望向申屠灼。

纵然那是张被烈火肆虐过的脸,依旧无碍于申屠灼认出他来。

那是他自幼崇敬的兄长啊。

申屠灼的眼眶瞬间通红,喉头哽着难以名状的情绪。阿兄面容被焚毁,可见当时战况之惨烈,此刻能安然现身,不知经历了多少常人无法想象的磨难。

“我就知道,那些杂碎怎配取你性命!”

他曾荒唐地在兄长的棺材里躺过三个时辰,只为陪伴在他的长戟旁,感知他死前最后的气息。他曾无数次地想着,自己能否像兄长那样坚如磐石,一肩挑起申屠家的重担。他也曾茫然无措,自己该如何为兄长报仇雪恨,哪怕以身入局也在所不惜。

可如今,活生生的申屠衡就立于眼前,巨大的喜悦和困惑涌入他的胸腔,令他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阿、阿兄,你既活着……为何连我都瞒?你可知阿母为你伤心欲绝,你可知我……罢了,你定是有你的苦衷,如今你我相认……”

申屠衡摇了摇头,说道:“申屠衡已经死了,我已无法回头,阿母亦无需知道我还活着,否则哪天我再入险境,还要连累她为我担忧。”

“可是阿兄,家里需要你,单凭我一个人……”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甚至比我还要好。我本不打算与你相认,可你总是防备着我,不能全然信任,倒也是件麻烦事。”申屠衡道,“小灼,就按照你所想的那样去做,察举之后若要授官,我也会暗中助你。”

“阿兄,你重投了太子麾下?”

少年时,如同他与三皇子一样,申屠衡与太子也有同窗之谊,而且太子对他颇为赏识,自然而然地,申屠家的两个小子就被归为了东宫麾下,相约为将为臣。

他和阿兄自幼文武兼修,阿兄招式大开大合,对兵法尤有心得,被太子誉为将才。而他总不肯稳扎稳大地学,机敏有余韧性却不足,便被太子誉为偏才。当时他心有不服,问太子是不是觉得自己哪里都不如兄长,太子却道,他的才华放不得战场,却可放得朝堂。

当时他太过年幼,并不能明白其中深意。

直到后来阿翁被朝中众臣屡屡针对,他才恍然领悟太子希望自己成为怎样的臣子。

而且他最后在太学的那段时日,除了被逼着加紧修习各种胡族语言,武技师父教他的所有招式,都是兼具隐匿和敏捷的杀招。

若阿兄要做沙场上的将领,他便要做游走于乱局中的刺客。

这边是太子当时对他们的期望。

时隔多年,物是人非,不曾想阿兄竟迂回而来,回到了太子眼皮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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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喜忧参半

申屠衡道:“我如今不过一缕残魂,寻不得容身之处,只能去做太子手里的一把刀。有些事明面上不好做,但若是有我暗中襄助,或许你们行事可以更便利些。”

好不容易与兄长团聚,申屠灼哪里可能让他受这般委屈,提议道:“阿兄,眼下秦王接手了阳关镇西军,河谷一案也随着秦王妃的病故盖棺定论,你大可光明正大地回去复职,我看有谁敢说你一个字!”

“不成,还不到时候。”申屠衡摇头,“申屠家在河西蛰伏已久,阿母不愿往事重提,但对你我而言,这次也算是个契机。小灼,你此番应试察举,难道不是为了给阿翁洗刷冤屈,为这么多年的忍气吞声讨回公道吗?”

“我是有这个打算,然而时过境迁,还有多少人愿意翻出当年的旧案,为一个早已没落的家族鸣冤?说出来不怕阿兄笑话,我就是想着搏一把,倘若实在无力为阿翁平反,那便算了,至少我可以在朝堂中自力更生。”

“小灼,你太天真了。”申屠衡道,“当初陷害阿翁的主谋,现如今已成了权势滔天的大司徒,位列三公,还是五皇子母族的靠山。即便你不想与之硬碰硬,他也绝不会放任你这样的‘故敌之子’留在朝中给自己添堵。

“虽说秦王得了十二郡的封地,河西和阳关镇西军看似也在东宫一派的掌控之中,但大司徒掌管地征财赋,擢选皇商一事就是他先提出来的。为充盈国库,大宣商贸正值焕新变革之时,与西境诸国的关系也颇为微妙,哪怕是太子也不敢随意对他指手画脚。所以为阿翁平反之余,我们还须布局长远,这也是太子让我暗中予你们策应的原因。”

“太子全力配合我们的计划,是为了紧紧抓牢陌赫这个盟友,让秦王将西境通商这块肥肉从大司徒口中夺下来……”申屠灼反应过来,“正因如此,他才愿意从皇后手里救下谭怀柯,卖阿伊沙和我们一个人情。”

提及谭怀柯,兄弟二人突然沉默下来。

溪水潺潺流过,申屠衡抬眼望向扶风所在的医馆,撕下外袍的半截衣袖,囫囵给自己蒙上半张脸。

申屠灼摸了摸鼻子,没话找话地说:“阿兄,我刚买的新衣裳,借你穿穿的,怎么说撕就撕了?”说着觉得怪怪的,又赶紧换了话头,“你这样蒙脸也蒙不周全,回头我给你重新打个银面具……”

申屠衡摆摆手:“不用,我自己有。”

“哦,好吧。”申屠灼也看向那里,只见谭怀柯与沛儿走了出来,前者面色有些苍白,似乎施针消耗了她许多气力,后者手里都拎着许多抓好的药包。

“走,回去吧。”等两人走到前面,申屠衡远远跟上,对发愣的弟弟说,“我的事,也……不要告诉她。”

“啊?”申屠灼磕磕绊绊地说,“可……可她是你的……新妇啊。”

“……”申屠衡回头看他一眼,淡淡道,“是我有负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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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屠衡没有跟着他们回小院,在半路与弟弟作别,七拐八绕就消失在了巷子里,不知又去忙什么了。

谭怀柯本就体虚,一番折腾下来十分疲惫,早早回屋歇息了。沛儿在灶屋给她煎药,阵阵药香飘散在院中。

看着阿兄早上劈了一半的柴禾,申屠灼挽起袖口,继续劈起了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