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1 / 1)

尹怀殊僵着脸,语气十分恶劣:“你笑什么?”

沈知言压住了翘起的唇角,沁得眼底的笑意更深,配合道:“好,我不笑了。”

“……”尹怀殊一时间表情极为复杂,半晌也没憋出一句话,干脆倒头躺回枕上,翻身睡了。

离九渊山不远的一家客栈内。

少女安静地坐于房中,垂首闭目,手中拨动着一串念珠,虔诚默诵着。忽然吱呀一声门扉响,走进来一身红衣的女子,对少女行了一礼,巧笑道:“怀柔姑娘,即将回教,红奴奉命宁钰堂主之命,特来为您梳妆。”

尹怀柔放下念珠,颔首道:“麻烦你了。”

“姑娘客气了。”红奴将所捧的妆奁放下,扶她坐到铜镜前,慢慢地梳理她一头柔亮如瀑的长发,一室寂静里,红奴忽而叹了口气。

“怎么了?”尹怀柔问道。

“这……”红奴欲言又止,握着桃木梳,匆匆奔到门前张望,见廊外无人,这才走回尹怀柔的身后,低声道,“这种话本不该由奴婢多嘴,可姑娘心善宽厚,倘若不说,我心里实在难安。”

尹怀柔微微一笑:“你讲吧,我不会告诉旁人。”

“还请您多多防备着宁钰堂主。”红奴声音压得极低,“他貌似温良,实则无情,恐怕近日会对您痛下杀手。”

尹怀柔疑惑道:“为何?”

“奴婢偶然听到宁钰堂主与人说,尹怀殊护法有谋略,也足够狠,但多年来处处受制于人,如今他不顾大局,意气用事自投罗网,身陷正道,险些将谋划毁于一旦,自己更落得重伤濒死,究其原因,全是受姑娘的拖累。”

“尹护法有着软肋,此次之事仅仅是个开端,倘若姑娘不死,尹护法就永远成不了大事。”红奴一边盘起发髻,一边从铜镜里观察尹怀柔的神情。

红奴打开妆奁,挑拣着簪子往尹怀柔的发髻上插,不经意般地将一支金钗落在了尹怀柔的手边,金钗的钗身修长尖锐,闪着冷冷寒光。

红奴顿了顿,笑道:“要奴婢说,姑娘千万别把这话往心里去。姑娘是与少主定了婚约的,等完婚后,即便少主性子无常,也禁不住枕边风夜夜吹,肯定会对尹护法有所助益的。”

尹怀柔的手一抬,摸到了那支金钗,她并不回答,另一只手缓缓摸索过,像在研究金钗的形状,手指停在钗尾,指腹轻碰了碰那尖端。

该说的话已说尽了,眼看奏效,红奴不再多言,为尹怀柔梳妆完毕,装作没有瞧见她手握的那支金钗,收起妆奁,便要退下。

这时,尹怀柔突然开口道:“宁钰利用我牵制哥哥,绝不会想杀我,你的那些话,更像是出自哥哥的盟友之口,所以你是七杀门的人?”

红奴猛然抬头,震惊不已,她隐秘身份潜伏多年,从未出过纰漏,结果竟在这个谁也不放在眼里的盲女身上栽了跟头。

红奴紧盯着尹怀柔看似无害的侧脸,抬掌又放,心思急转,举棋不定,一旦她动了手,宁钰必然会追查到,那她的身份将彻底暴露,正因如此,她才会花费口舌诱劝尹怀柔自尽。

尹怀柔并没有让她纠结多久,放下了那支金钗,轻轻笑了笑:“你们想解决哥哥的累赘,是好意,可你们不明白,只有我活着,哥哥才会活下去,我们必须相依为命。”

红奴不做声。

尹怀柔道:“既然是哥哥的盟友,我不会泄密的,你放心。”

事已至此,红奴只得咬牙认了:“多谢姑娘。”

红奴行礼后快步离去了。尹怀柔端坐于镜前,她鬓发如云,其上簪花点缀,两侧垂下银光闪烁的流苏,面上薄施粉黛,透出了一股灵秀温婉,可惜双目紧闭,不能像寻常姑娘那样揽镜自赏。

她双手合十,低声祈求:“我佛慈悲,愿您保佑哥哥平安归来,他一身罪孽皆因我起,若要赎罪,合该由我来偿。”

第77章 [第七十六章]

次日清晨,尹怀殊从床上坐起,抬头望见日光晴好,透过窗格撒了一地金沙,街上传来了吆喝叫卖的喧嚷声,此起彼伏,而房中安静,小炉子里透着红光的炭火噼啪轻响,努力驱散着初冬的寒意,一切江湖纷争都被远远抛开,此间平和安逸,美好得不像真的。

房门被轻轻叩响时,尹怀殊正望着那一束阳光发呆,没有听到。

沈知言的声音跟着响起:“青遥,你起来了吗?”

尹怀殊回过神,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房门便被推开,沈知言将托盘放在桌上,招呼他过来用饭。尹怀殊走过来坐下,见桌上已摆好了两碗白粥,一碟各样的精致面点,并几碟清淡小菜,皆是他在青山派时常吃的早饭样式。

尹怀殊绷着脸,看不出什么表情,也不说话,只闷头喝着白粥,碰也不碰其他食物。

沈知言无奈地笑了笑,道:“我打听到了些消息,山崖下又去了几次人,依旧没找到不疑剑,于是平川镇上的江湖人差不多散了,我大哥他们带着戚大侠前往青山派核验身份,江兰泽和江离少侠他们去了洛阳,秦征大侠也离开了平川镇,但去向不明,大约是在寻找我们的下落。”

“……”

“你的伤感觉好些了吗?打算何时回般若教找你妹妹?”沈知言问。

尹怀殊喝完了粥,搁下勺子,撞在碗沿上一声轻响,他站起身,走回床边坐下,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沈知言仍是轻轻一笑,将碗碟收拾了,往外走去,然而在他即将出门的那一刻,背后的尹怀殊突然开了口:“我有话跟你说。”

沈知言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好。”

他把托盘交给了伙计,折回床边,也跟着坐下,语气轻缓:“你想跟我讲什么?”

尹怀殊并不看他,目光直勾勾的,似乎盯着远处的空虚,又像在审视着记忆,低声道:“我妹妹她并不是天生目盲,她不是我的累赘,我才是她的累赘。”

沈知言没料到会是这么一句话,一时错愕,没接上话。

“这个故事要从一个女人讲起,她原本家境平平,与邻家一个书生自幼相识,互生好感,早定下了亲,但后来她爹经商赚了钱,又攀上了苏州尹家的高枝,便瞧不上那书生了,退了婚,把那女人塞上花轿嫁去了尹家。”

“可那女人并不安分,仍与那书生私通,还常捐赠些财帛,助他考取功名,谁曾想那书生日子舒坦了,心反而不在读书上了,整日喝酒听曲,反而那女人嫁的夫君不错,有才干,对她也好,时间久了,那女人就变心了,不想再与那书生往来。”

“那书生怎么舍得断了这个财路,再加上他染了赌,就拿两人苟且之事威胁那女人,索要钱财。一开始那女人给了,可书生越赌越多,简直是个无底洞,她又怕这么来往下去被人发现,终于有一天,下了狠心,与那书生撕破了脸。她本以为那书生胸无胆量,不敢闹出什么事来,可面对债主催命,那书生也起了一股狠劲,大约是想着要死一起死,就把他俩的事直接捅到了她夫君面前。”

“那女人一听消息,心如死灰,找了根绳子把自己在房梁上吊死了,留下了封信,给她夫君悔过,说我虽是她私通所生,可柔柔确确实实是尹家血脉,求她夫君善待柔柔。”

纵使沈知言猜到了这是他的身世,可听他说到此处,仍然揪心不已。

“是我最先发现那封信的,我知道那女人一向偏爱妹妹,可不能忍受她写出这种话,所以我把那封信给烧了,干干净净。”尹怀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有语速慢了下来,“最后呢,自然是清理门户,我和妹妹被赶出家门,在苏州城的大街小巷流浪。那时候柔柔八岁,她很聪明,明白发生了什么,也很乖,不哭也不闹,有人见她长得可爱,给她块糕点,她还要掰一半给我留着。”

那时候小女孩用脏兮兮的袖子给他擦眼泪,脸还是干净的,头发也被他每日梳得整整齐齐,对他说:“哥哥不要哭,不要怕,那个叔叔说明日多拿两块给我,不会再饿肚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