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1 / 1)

秦征直起身,双眼血红,握拳的手紧了又松,终归不想为难小姑娘,扬手一挥,站在角落里的一个婢女立刻上前来,扶着目不能视的尹怀柔往外走。

没走几步,尹怀柔似有所感地停下了,恰好停步于倒在地上的尹怀殊的旁边。她蹲下身,尹怀殊紧绷的神情终于裂开了条缝隙,显出了慌张,整个身子用力往后缩了缩,生怕被她触碰到,却见她只是从袖中掏出一条雪白的帕子,轻轻搁在了他的脸侧。

然后尹怀柔站起身,什么也没说,扶着婢女走出了灯火通明的厅堂,消失在了夜色里。

众人没能回过神来,却听一阵铁链摩擦叮当声,是尹怀殊竭力伸出被缚住的手,够到了那条帕子,攥在手里,埋首于上,尚可嗅见淡淡的兰花香,他肩头忽地颤抖,竟是忍不住哽咽着落了泪,于是尘土与泪水,混杂着鲜血,染污了那方雪白。

厅堂内一时死寂,突然有人开了口,叫道:“秦大侠,跟这歹人啰嗦什么,直接杀了痛快!”

“对啊,说那么多有什么用!”

“杀了他!”

秦征并不为叫嚷声所动,沉声道:“直接杀了岂不是太便宜了他,我要他跪在我夫人墓前磕头认罪,再拿他人头血祭。”

秦征垂下眼,盯着尹怀殊,冷冷道:“不要指望魔教来人救你,我会亲自看押你,来一个,我正好杀一个!”

这出戏便如此收场,尹怀殊一身伤的被扔到了柴房关着,秦征言出必行,提了祖传的游龙枪,就坐镇在外,其他人虽然可惜没能眼见尹怀殊身死,但总算也出了口恶气,各自回房养伤休整。

至于沈家的兄弟两个,回房后先去看了一眼安静昏睡的二公子沈知言,然后对坐无言,倍感发愁。尹怀殊倘若直接死了倒好,彻底断了沈知言的心思,可偏偏秦征另有打算,事态便难以把握了。末了,大哥沈慎思叹了口气,打发三弟回去睡觉,只道是随机应变。

然而,次日一早,沈慎思刚把三弟沈端行叫过来,正打算交待些什么,忽然见沈知言持剑走入房中,在二人面前站定,撩袍直接跪下了,神色异常平静。

这一举着实出人意料,沈慎思看出他已经知晓了昨夜厅堂的事,刚要开口,却被抢先了。

沈知言道:“请大哥将我逐出门派。”

“二哥,你这是干什么!”沈端行大惊失色,抢上前要扶,却被对方坚决地拂开了手。

“把话说清楚。”沈慎思道。

沈知言凝视着自己的两位兄弟,道:“我心意已决,要救出青遥,与他一同去往般若教。”

“去般若教?”沈慎思勃然变色,“你为了他,居然要背弃道义,与整个江湖正道为敌,去和那群邪魔歪道厮混?沈二公子,礼义廉耻都被你喂了狗吗!”

“知言对天发誓,绝不做有违道义之事。”沈知言神情不改,坦然道,“青遥在教中孤立无援,为保全自己,才酿出这许多祸端,若能有我在旁护着,处境必会改善,或许此后也不至于再生杀戮。”

“可笑!”沈慎思斥道,“我看你是被蒙了心,瞎了眼!尹怀殊满身杀孽,你反倒可怜起他在魔教势单力薄?你这是是非不分,善恶不辨!”

沈知言低声道:“他并非十恶不赦之人,只是想活下去。”

“这世上有谁不想活下去?”沈慎思抬手直指外面,“这句话,你敢在秦征面前说吗,敢在天门派面前说吗,敢在所有因他而死的人的灵前重复一遍吗?”

“……”沈知言垂下了眼,被掩藏住的挣扎矛盾再次翻涌了上来,他无法回答,良久沉默。

沈慎思半蹲下来,平视着他,稍缓了语气:“我的沈二公子,清醒点儿,你们两个注定不是一路人,尹怀殊配不上你,他是要被打入地狱的,而你有大好的前程,只要迈过这道情关,以后会遇上更好的人。”

“旁人好或不好,都不是他。”沈知言笑了笑,苦涩道,“大哥教训得对,我是非不分,背弃道义,有愧父亲的培养、师兄弟们的期望,有愧自小念过的书。我知道青遥满身杀孽,罪无可恕,可我的心向他偏斜,见到他就欢喜,我没办法对他坐视不理。”

沈慎思站起了身,脸色铁青,半晌,终于冷冷地从齿间迸出了一个字:“滚!”

沈知言应了一声,郑重地向大哥叩首一拜,旋即持剑起身,毫不迟疑地往外走去。

沈慎思胸膛剧烈起伏着,扶着椅背才站稳了,他盯着二弟渐远的背影,道:“端行,过去拦着。”

沈端行早听得于心不忍,不禁劝道:“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哥的倔脾气,算了……”

“就是做个样子你也得去拦一下!”沈慎思大怒道,“否则旁人怎么知道他被逐出门派了,今后青山派还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哦哦!”沈端行明白过来,连忙取了剑,快步追了出去。

房中剩了沈慎思一人,枯站于原地,痛心疾首,无可奈何。

他蓦然想起当年,二弟带那不知来历的青年回了门派,向师兄弟们解释自己如何跌下山崖又被对方所救,那青年就在一旁四处打量着,沈知言频频回望的目光,以及目光相碰时的笑意,原来早已埋下了今日的伏笔。

沈慎思顾自出着神,却听外面的吵闹声更响,似乎整个宅邸都混乱了起来,众多江湖人从门前奔过。

他略感惊诧,便有弟子冲了进来,高声道:“大师兄,糟了!秦大侠那儿不知怎么打了起来,般若教也跟着冒出来了,还是冲着那盲女去的,那边没安排守卫,只怕要被人劫走了!”

沈慎思一惊,抓起佩刀,跟着赶了过去。

第76章 [第七十五章]

冷,仿佛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包裹,渗入肌理,直往骨头缝儿里钻的冷。

是什么时节,是和妹妹流落街头的第几天,他拉起湿透的衣衫遮在女孩儿头顶,带着她跑过石板街,踩过一个个的坑洼,溅起水花,可细细密密的雨丝追着这两个孩子一路跑,躲不掉。江南的雨居然这么冷,石板街永远没有尽头,他跑得累了,冷得止不住哆嗦,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他踩进了一条河流,向下坠去,可河流是温暖的,从四面八方拥住他,像一个温柔的怀抱,他无法自抑地流了泪,无休止地下坠,却有一双手托住了他,气息陌生而熟悉,他来不及想起,意识在温暖而黑暗的河流里浮浮沉沉。

尹怀殊醒来时,窗户上映着一抹残照,房中点了灯,他浑身乏力,又疼得像被巨石碾过,眨了眨沉重的眼皮,脑中还是一团浆糊,反应不能。

有一只手覆上他的额头,凉凉的,十分舒服,他半闭着眼没动,又听见有人说:“你身上伤重,入冬的时节又在柴房里受了寒,发了场高热,睡一整天了。我摸着好些了,你还觉着难受吗?”

尹怀殊迷迷糊糊的,话进了耳朵也没听出什么意思,含混地应了一声,眼皮已经支撑不住,又要睡过去了。

那人笑了一声,道:“先别忙着睡,起来把药膏擦了吧,药也快煎好了。”

直到这时,脑子才迟缓地转了起来,尹怀殊意识到了不对,猛地撑起身子,睁眼看去,撞见了一张温润俊秀的面容,沈知言就斜坐在床畔,眼带笑意地瞧着他。

“又是你。”开口时,尹怀殊才发现嗓子也哑着,“沈二公子,你怎么就这么喜欢自作多情?”

沈知言顾自笑了笑,没接话,打开了手中的一个小瓷罐,蘸了点儿碧绿的药膏,道:“你脸上的伤需要擦药,但我看你睡得不大安稳,怕蹭到枕被上,就等到了现在。”

“你少管我,我不用。”尹怀殊不耐烦地打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沈知言微微一顿,将瓷罐放在床边的小几上,腾出的那只手轻松地抓住了尹怀殊的腕子,极有技巧地一扭,尹怀殊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被按在了床头,身形更被牢牢锁住,动弹不得,偏偏对方分寸又拿捏的极好,丝毫没有弄痛他。

沈二公子的武艺之精深,由此可见一斑,莫说尹怀殊现在浑身乏力,即便是全盛时期,想要压制他也是轻而易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