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谁都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第125章 忆少年43
容音几乎是弹起来的,一把扣住刘叔的肩膀,“您……您说什么?那镯子,宛宛也有一只?是我父亲留下的?您是不是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我父亲到底为什么会死,我母亲去了哪里?我母亲并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因为怕事所以丢下我和我父亲跑路的,对不对?”
岑鹤九担心她现在的身体经不住这种情绪刺激,站起来拍拍她的肩稍作安抚,“容音,你先冷静一点,慢慢说。”
慢慢说?
容音抬起头,大颗的眼泪随着她的动作砸落在地,她眼圈通红,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线。
是啊,原本她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早是既成事实的事情,她已经能平和面对。但是现在面对可能只有一点点希望的线索,原来她还是不能控制情绪。原来她一直都高估了自己。
“其实你跟鹤九都是聪明的,这么多年,对于亭修的死因,你们肯定也有自己的猜测。都说他是触犯了道门严禁使用禁术的规矩,怕牵连你才果断自尽的。这件事是真的,没人冤枉他。”
“不可能!”容音几乎要摆脱岑鹤九拽住她胳膊的手,眼里酸涩发胀,视线一片模糊,“不可能,我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你们不会不知道,你们凭什么说他触犯禁术?我父亲那么多年与世无争,他根本连一丁点利益之心都没有,他连当家人的位子都可以不要,从小教育我的都是淡泊名利与人为善!可是这个世界还给我们什么?刘叔,你今天就在这里当着我的面,凭良心告诉我一句你真相信我父亲是触犯禁术畏罪自尽的?”
“我知道你很难接受这个说法,可能会觉得是对亭修的污蔑。你说的不错,你父亲一生正直……”
“那你就不该相信什么畏罪自尽的说法!禁术是什么?是人命官司!你们说他触犯了禁术,就意味着他杀了人!”容音声嘶力竭地喊出这句话,刘叔和岑鹤九顿时都沉默了。
容音像是终于力竭,胳膊往外挣的力度也在岑鹤九手中软下来,她此刻就像一个无力与世界抗争的孩子,慢慢蹲下来,把脸埋在膝盖中间放声大哭。
道门对容亭修的死早就有了定论,可是这么多年她都执着地想要寻找一个让自己心安的结局。
因为她从来不信那个既定的结局。
一个会杀人的人,怎么会教给她那些不能伤害别人的道理?
一个恶贯满盈的杀人犯,怎么会可怜一只被众人唾弃的妖,冒着同样被唾弃的风险半夜顶着风雪去救它?
如果他真的这样不堪,至少也该留给她一个解释,而不是留下一封信,连最后的面都没有见到就“畏罪自尽”。
她不相信。她一个字都不相信。容亭修生性澹泊,但绝不是惧于承担责任、敢做不敢当的孬种,否则作为他的亲生女儿,容音会第一个瞧不起他。
刘叔抽着烟在屋里来回踱步,紧锁的眉头皱出深深的纹路。他等容音平静下来才继续说:“岁弦,我知道你很难过,亭修当年出事,你以为我和老邓就不难过、不心痛吗?你以为我们的难过、心痛,只是因为好友犯了错所以替他汗颜吗?你错了。亭修心思缜密,胸有城府却从不害人,我们是知道他的无奈,知道他在权衡之下做出的选择,所以更加替他悲愤!我从来没有污蔑你父亲的人格有问题,我甚至很欣慰你能相信他,可是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替他翻案,更不应该平安活到这个年纪还反过头去追究云深和容家的纠葛!”
容音擦干眼泪,方才悲伤的情绪已经很好地收敛起来,剩下的只有满脸坚毅,“没有人能替我决定我应该做什么。刘叔,宛宛是我们没有保护好,我们今天原本是来向您请罪的。我会救出宛宛,并且扳倒云深替自己正名。当年容家把我提出族谱,现在我会正大光明地回到容家,替我父亲翻案,替我母亲正名,也为自己争一口气。”
至于云深那些以前折磨过她的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刘叔听了这话反而更加痛心疾首,“争什么!岁弦你怎么还不懂,你父亲当年留下镯子给你的用意就是不想让你争!他只求你平平安安,更不愿意看到你为了他和易晚去争!这件事你们能不能别管了,你知不知道,亭修当年就是为了……”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刘叔如临大敌地止住话头,容音平静地反问:“为了什么?”
“为了保全你才自尽的。你现在这样自己往枪口上撞,是想把你地底下的老子气活。”他掐灭还剩一半的烟,反过去责备岑鹤九,“还有你,这么大个人了也是不知分寸!岑氏就留下你这么一根独苗,回头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还有什么脸回璄州!我要是你爸妈,现在恨不得你隐姓埋名,只要能活下去就行。你倒好,开了个风水店我懒得说你,现在还纵着岁弦一通胡闹。”
岑鹤九这下就听不得好话了,牛脾气上来比容音还冲,“刘叔你说这话我就不赞同了啊,宛宛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丢的,本来也该我们去找回来,还有,我家可是被灭门了啊,血案顶在头上,我还能当个懦夫苟活下去?”
刘叔突然瞪他,岑鹤九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刘叔我不是说你,我是一时嘴快说话不过脑子……”
“我知道,你前几年也吃了不少苦。”刘叔深深叹气,“那些年我自保都来不及,又根本不知道你流落到哪里,什么忙都没帮上。但是我一直都知道,你和岁弦这些年流落在外,说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也不为过,我问心有愧。宛宛我会自己去救,云深的老巢,我会自己联系道门里的朋友一起去打听。忘虑,岁弦,你们两个就真别掺和了,这些年我也是有些积蓄的,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你们先出国避一避。现在是法制社会了,云深的手再长,想伸到国外去也得周折几番。”
“我不去。”岑鹤九和容音异口同声道,皆是桀骜不驯地看着刘叔。
他回头气不打一处来地瞅他们,这才一拍大腿斥道:“嗨,这一阴一阳配得真不错,就这时候最有夫妻相!我看你们俩是想气死我。”
岑鹤九晓之以理,“拉倒吧刘叔,你这些年偃旗息鼓,在道门里的人脉还不及我广,再说你知道云深老巢的线索吗,从头排查什么时候是个头?您还是跟我合作吧,现在把宛宛救出来要紧。”
“鹤九说得对。”容音头一回这么迅速地附和,仍怀着希望追问,“刘叔,既然你对当年的事有些了解,那你知不知道我母亲到底去哪了?”
刘叔半阖着眼叹气,“孩子,这我就真帮不上忙了。不过不知道就是好消息,毕竟有时候我也会想,万一你母亲还活着呢?”
容音失落地收回目光,点了点头。
刘叔又转了几个圈,思索着女儿失踪的事,“至于亭修留下的那对镯子,刚才我还没说完。两个镯子功效是不一样的,宛宛这镯子可以帮助她压制能力,这孩子也是从小淘气,所以我没有把这镯子的功能告诉她,否则她非扔了不可。”
“压制能力?这个术法会相对简单吧。”容音说道。有些符箓就可以直接压制敌人的法力,不过是根据画符者的能力高低,维持时间长短有所不同罢了。
刘叔也点头道:“不算太难,但是只有凭亭修的能力,才可以做到多年不失效。当年宛宛出生时正是云诡波谲之时,这孩子从小就表现出了非一般的天赋,实在是让我害怕。刘家从来没有出过可以靠做梦来准确预知未来的人,这个能力好归好,可我更怕关键时刻为她引来祸事。后来亭修就留下了镯子,希望可以帮宛宛遮掩一段时间。你们也知道,天师这行当天赋固然重要,但是能力仍然需要刻苦训练,长久不练习,就算是天才也没用。但是我真没想到宛宛的能力恢复会这么快……”
岑鹤九纳闷,“您就没想过教她合理控制能力么?”
“我怎么没想过?只是宛宛的性格你是知道的,路见不平一定要去拔刀相助,再合理控制有什么用,只要她使用能力就一定会被人盯上。而且前几年她年纪小,我原本是想等镯子功力失效后,观察一段时间看看,若她的能力还像小时候那样强,再找机会慢慢地教给她保护自己的方法。但我是真没想到……她的能力竟恢复得这样快!所以这事也不能怪你们,说到底,还是错在我,不仅害了宛宛,也辜负了亭修的一片苦心。”
两人在刘叔后悔不及的叹息中沉默,半晌,岑鹤九出言安慰道:“世间哪有早知道。刘叔,你也别自责了,对方带走宛宛十有八九也是为了威胁我们,若是觊觎她的能力,就更加不会轻易对她动手。放心吧,一切都不算晚。”
“关于云深的老巢,刘叔你有什么想法吗?”容音想,他现在的人脉虽不强大,但作为长辈,必定会有更成熟的想法,若是能让他做这个“军师”,兴许能事半功倍。
刘叔重新点了根烟,一开始只是沉默。岑鹤九再三动员,他才闷闷开口:“你们呐,还是太年轻。这样的组织,要养活多少成员?你们想想,以前的天师,凡是恶事做尽的,无非求名求利,哪个不是有金主在背后撑腰?云深的做派么,倒不一定会受制于金主,但是肯定会有自己的固定财路。”
容音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什么。
第126章 忆少年44
回去的路上容音闷闷不乐,出神地回想刚才刘叔的话,“刘叔说的有道理,从财路下手就能顺藤摸瓜,这样也可以缩小我们排查的范围。”
岑鹤九却颇有些心不在焉,“有道理是有道理,但是你找谁去排查?总不能去公安调档,那是侵犯公民隐私,不能干。”
“不一定要过明面。”容音脑子转了转,“他们来脏的,我们也犯不着瞎讲究。我再想想。”
岑鹤九不置可否,似乎对她的热情颇有点不屑。
今天刘叔一说这话她倒想起来,锁龙山那件事也是这样,燕丘的大财主在京城养着天师,这种狼狈为奸的模式表面上看起来,是天师靠金山吃饭,但实际上纠葛一深就难说了。有钱人格外惜命,要问他们敢不敢直接挑战天师的权威,没几人敢明面上对刚。
所以进一步想,会不会锁龙山里那个墓也是巴兴言受胁迫建的,他这个人贪财好色品行不端,若是那天师借他的名头建墓,旁人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太出乎意料的事。以此掩人耳目,实际上这个墓从一开始就没准备巴兴言死后的那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