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慢慢的,过来。”杨屿发现了戚洲的害怕和犹豫,再一次对戚洲说话。

好,过去,慢慢的,过去找杨屿就行了。于是戚洲闭上了眼睛,不去看下方的黄沙。虽然听不到,但是手掌和膝盖撑在玻璃上总能感觉到咔嚓咔嚓的震动。他一步一步往前,按照命令慢慢的,可是还没爬到第三步,最大的震动来了。

戚洲感觉到了。

杨屿听到了,那一声咔嚓格外响。不行了,裂痕像蜘蛛网四散扩张,最大的那一条甚至裂到了边缘。戚洲无论如何都爬不到自己面前,他爬不到了。

“很好,现在,你别动。”杨屿朝他做了个手势,两只手再缓缓下放,接触到玻璃表面。

他开始朝着戚洲的方向爬,两个人用着一模一样的姿势。戚洲不动了,他要过去,一步一步朝着玻璃中心靠近。这几步非常艰难,如履薄冰,等到他终于爬到戚洲面前时,杨屿看清了最大的那道裂痕。

下一秒,杨屿飞扑过去,抱住了戚洲,在这一块玻璃碎掉之前背向沙面。

哗啦啦,玻璃碎掉了,两个人从天而降。

失重的感觉非常可怕,像是失控,沙面的热度和独特气味扑面而来,可危险却如冷风般凛冽刺鼻。杨屿抱住戚洲,犹如跌入了深渊,仿佛要一直下落,下落,无止无尽,又无法抗拒。

周围的灯很亮,当他跌在松软的沙面上时,后腰又一阵疼痛,好像是碎玻璃扎了进去。

随后他像失去了几秒意识,也可能是十几秒,或者几十秒。而真正唤醒他的声音,是戚洲用尽全力喊出的“救命”。

太好了,戚洲还活着。

第24章 将眼睛闭上

救命, 救命,这是杨屿第一次听到戚洲如此清晰地喊出这两个字。说话对戚洲而言太难了,而这个词汇对戚洲而言几乎没有用。

他从小生活在戚斯年设置的保护罩之下, 以前还有那个叫秦清的哨兵, 现在有魏苍, 戚斯年用部下给儿子制造温室,戚洲从不觉得他的命需要救, 因为他永远不会遇到危险。

可是现在,他在为了自己喊救命。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戚洲听不到自己声音有多大,只知道喉咙里好疼, 疼得像撕开了。甜腥味很快顺着舌根倒流上来, 是一股他从没尝过的味道。

周围是他从来没触碰过的黄沙, 干燥和风应该都在模拟真实的自然环境。滚烫的沙子硌着他的膝盖和小腿, 他把杨屿的头放在大腿上,环顾四周,希望有谁能够闯入饲养厅救救他。

“救命!救命!救命!”没有人来, 他就一直喊,耳朵里没有动静,他也一直喊。透过那些玻璃, 他能看到外面有好多好多的人,全部都是学生。

有些人害怕得往后躲, 有些人转过去不敢看,有一些却一脸冷漠等待看好戏。

可能对于有些人来说,这确实是好戏, 从小生活在不见天日的金属壳子里, 一些孩子的心理早已扭曲。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刺激的,血腥的, 从小接受的教育让他们目不转睛。

听说一条沙蚺幼体就可以在几分钟内吸干人类的骨髓,血液,将人吃成一个空囊,只剩下皮和骨头。

会不会呢?是真的还是假的?到底是几分钟?

骨髓和血液的颜色是一样的吗?

他们一句话都没说,可是所有的话都写在了眼睛里面,不少人都是戚洲认识。

可是这一刻,戚洲已经不是第二向导戚斯年的宝贝儿子了,而是沙蚺幼体的活饵料。

他们都等着看,他们都想看。

戚洲继续叫着,第一次,小小的他搞懂了什么叫仇恨。

他明白了,这些人想要自己和杨屿死。

杨屿晕乎乎地听着,往上抬头时,只能看出饲养厅上方的灯光,还有戚洲不断开张的小嘴巴。耳鸣又一次袭击了他,比快速升降时的耳鸣声还要大。

好像有什么液体从他的耳朵里流出去了,又好像有什么液体滴在了他的眼皮上。热热的,直接掉进了他的眼睛里。

这一层液体也给他的视觉范围增添了滤镜,周围笔直的钢筋仿佛在变形,从竖直变得有弹性,随后又恢复了竖直。

等到整个变形的过场消失,耳鸣也跟着消失了,杨屿的双眼适应了天花板的光,看到的是哭着喊救命的戚洲。

戚洲哭了,他哭好看。

眼泪掉得比任何一次都凶,真像是一条串了泪珠的银链子断掉。泪水顺着他的脸往下滑,在下巴处聚集,再往下掉,往下砸,一下一下砸着杨屿冰冷的面罩。

顺着面罩上的冰冷链条和银色的钢丝,流入他的嘴角,沾湿了杨屿不肯示人的脸。

但耳边绝对不止戚洲嘶哑的喊声,戚洲听不到的危险,杨屿全部都知道。

真正的危险在沙面之下,沙粒和沙粒正在摩擦,那微妙的动静提醒杨屿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是饲养厅,十几米厚的沙子里养着狄武的哨兵哥哥狄英刚刚捕获回来的风暴生物,沙蚺。

尽管只是幼体,但是也绝对危险。

很快,杨屿余光当中的沙面由平滑变成凸起,成条的凸起快速朝他们靠近,随时准备破沙而出扑向猎物。杨屿咬了咬牙,用尽最后的力气翻起来,将喊哑了的戚洲死死压在身下。

“闭眼睛。”杨屿让他看自己的嘴,“闭上。”

可是一直都很听话的戚洲却没有闭上,他似乎知道即将发生什么,所以眼睛睁得大大的,只看着杨屿的眼睛。

“闭上!”杨屿的耳朵在流血,他这样一翻身,血液的热度就蔓延到下颚。红色的鲜血一整道,在他的侧脸、白色衬衫的金色领尖和银色面罩上留下痕迹。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大,不止是沙蚺的叫声,沙面下的震动也越加强烈。

像是来自地底的愤怒,要冲破这层几吨重的沙层。明明已经压得那么沉了,可是永远压不住生命和本能。

杨屿的心里也像有东西要冲出来了,凭震动判断,沙蚺距离他们只剩下几米。他再一次看向戚洲,果然,戚洲哭起来最好看。

然后,他用右手盖住了戚洲的眼睛。

杨屿自己也闭上了眼睛,弓起后背来,撑在了戚洲的身上。没有用的,沙蚺太多,就算有一两条来吃自己的骨髓,它们迟早会发现戚洲。几分钟之后,自己就会变成盖在戚洲身上的一张人皮,那时候就再也没有办法了。

饲养厅外面的人无能为力地看着里面,不行了,来不及了,沙面已经波浪般涌起。

沙面的最中央只有两个刚刚升入高年级不久的孩子,一个压住了另外一个,捂住了另外一个的眼睛。

一条沙蚺已经顶开了沙子,露出了半透明的头部,和圆形的口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