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很闷,到了傍晚乌云密布,遮住了天际耀眼的霞光,天一暗下来,就像罩在了层层密布中,总归让人看着心情不霁。
含烟听到车上的工作人员在轻声询问乘客是否需要食物和饮品,眼前晃过一只手,顾余凑过来塞给她一瓶常温的饮料,扬着嘴角懒洋洋地笑:“怎么,舍不得?”
头往侧面微转一个很小的弧度,含烟问,舍不得什么。
顾余辨不清她究竟是在装傻还是听不出言外之意,可转念又想,她的性格他再清楚不过,也许是他对有关她的事情过于担忧了些,所以总会控制不住地多想。抬了抬下巴,他指着含烟手中的水,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嘴唇都出血了,喝点水。”
含烟点了下头,拧开瓶盖抿了一小口,闭上眼浅眠。
见状,顾余没再出声打扰,而是暗暗地打量她许久,又在她将要察觉之时连忙收回眼,佯装淡定地看向别处。
这样吧,就算这辈子碌碌无为,栽进她手里跟着她到处流浪,他也认了,只要她能好好的。好好地活着,好好地过以后的生活,他觉得这样陪着她,貌似也没什么不知足。
第0095章 94.悲哀
临近夜晚,车上冷气很重,大部分乘客都不约而同地穿上外套,顾余原本想把自己的上衣直接脱下来给她,抬手又改变主意,怕她拒绝,于是找列车员要了一条还算厚实的毛毯。
含烟的睡颜很安静,安静到和白日的她大相径庭,是一种他不曾见过的恬静,这种新奇的感觉让顾余忍不住多打量几眼,内心带着点留恋,每回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要是她当初没经历过家庭的变故,是不是也会像世间所有在和睦家庭中长大的孩子一般平安喜乐。
潜意识里,他已经把她归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困顿侵袭脑海,很快他便陷入了昏睡,故而他并没有看见,在他闭眼不久之后,身旁的含烟慢慢睁开双眼,夜晚瞬息万变的昏沉映进眸底,逐渐驱散了那点零星的睡意。
膝盖不时传来的阵痛刺激着神经,令她不自觉皱起了额头,只能咬紧牙关硬撑下去。这时候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台年久失修的机器,各种零部件几近坏死,光凭一股执念拼命坚持,掩盖身体的异样。
夜漫漫无际,变成一个能吞噬一切的巨大漩涡,把终点和归路无情埋没,似乎怎么走,都没有尽头。直到天边泛起了朦胧的光晕,她才低头看了眼手机,凌晨四点半,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一个晚上,这一晚对她来讲毫无疑问是煎熬的,每分每秒都像是度日如年,疼痛让她不断从睡梦中醒来,如此反复。
听到小孩一阵哭喊声,她掀开盖在腿上的毛毯,走去车厢一端的洗手间洗了把脸,发梢上的水一点点地往下滴落,濡湿了脸颊和领口,一股冷香靠近,随即她整个人被笼罩在一道身影里,含烟缩紧瞳孔,心高高吊起,短短几秒,她愣在原地,大脑被一片空白笼罩。
狭小的空间成了困住她的工具,回头,入目是那张熟悉到彻夜入寐的面孔,也是不疲不休折磨她的罪魁祸首。好不容易建立起的防线倏然倒塌,含烟后退一步,发现自己早就无处遁形。
所以说,这世间哪有那么容易瞒天过海的事情,他顺遂她的心意放她离开,又亲自打破她的自以为是,目的不过是要她彻底死心。敛下眉眼,含烟嘴角满是苦涩和悲哀:“温屿,我们放过彼此吧。”
他抬手拨开垂在她侧脸几根散乱的碎发,露出淡淡的笑容:“好啊。”
他轻声说,那你可以现在就杀了我,这样就没人会阻拦你了。
“你简直不可理喻。”当温屿用手拂过她的唇瓣时,含烟突然死死咬住他的手指,将近一夜未眠,她盯着他的一双眸里血丝遍布,像极了地狱里索命的恶鬼。
凭什么?
从前她怎么会觉得他不像他母亲呢?如今来看,真的如出一辙,一样地纠缠不休,一样地阴魂不散。
温屿没有动,任由她在他身上发泄。
良久,含烟松了牙齿,目光寻到他指上的牙印,怔忡片刻,最终化为一片漠然:“你再这样纠缠下去,我会报警。”
话音刚落,空气中传来温屿低沉的声音,凑近她耳畔的瞬间更像是情人间的轻哝软语:“姐姐,你想做什么大可以去做,我不会阻拦你,我其实也很想看看在你心中,我到底占了多少位置。”
比起那些,他更害怕她永远消失在自己的生命轨迹之中。说他贪心不足一点不假,想要的太多,贪念着她同时,也痴妄着她的整颗心脏。
肩膀在他的注视下一点点塌陷,含烟稍弓着背,捂住泛红的眼睛,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凄凉疲惫,那一刻,好像在他面前卸光了所有抵抗的力气。
视线顺着她的头顶下移,透着指间的缝隙,温屿看见她眼角已经濡湿大片。
她说,温屿,我赌不过你。
当初顾余的话似乎一语成谶,这场赌局,她从来都没有完完全全地赢过。
第0096章 95.真挚
这是顾余第六次拨通与含烟的语音通话,每一通都毫无疑问地石沉大海。
醒来以后,顾余看到的就是身旁空荡荡的座椅。黑暗渐渐消逝,太阳从薄雾里涌现淡淡的光泽,照映出他眉梢的焦灼,食指在屏幕上方的联系人上不停触碰,他额心紧蹙着,开始无名地恐慌。
抿了下嘴唇,他握住手机准备再次回拨过去,屏幕刚好亮了,是一条未读消息。眼睛刹那间闪烁过光泽,他利落地解锁,盯着那条最新消息表情越来越难看,最后直接垮了下去。
他问她去了哪。
她说走得太仓促,想起自己还有点事情要办。
所以你到底瞒了我什么事,不能跟我说说吗?江含烟,你还拿不拿我当朋友。
她的反常他全看在眼里,有意隐瞒也好,不予信任也罢,归根结底是把他排斥在外,顾余觉得他应该生气,怎么也要让她认识到自己这个朋友身份的重要性,哪怕能帮她一丁点小事也总比孤军奋战要强得多,然而下一秒,她却毫无征兆地发来一句对不起,瞬间熄灭了他胸口燃起的全部火焰。
顾余神色复杂地看着那三个字,眉头越拢越高,后面的一大堆话堵在嗓子眼里,上下不是。和他说对不起干什么,她又没做亏欠他的事,这么想着,顾余的心情忽然变得糟糕起来,干脆扔掉手机,扭头直直盯着玻璃发呆。
她这个人,总是有办法惹他心烦意躁。
*
墙壁上的钟表一圈圈旋转,指针的每一下拨动都变成沉闷的鼓点,在寂静无声的室内荡起涟漪,日子仿佛回到了之前的轨道,不同的是窗户上安了一层厚重的帘子,遮挡了外面的大部分阳光。含烟时常感觉今天一定是个阴天,可当站在窗帘中间拉开一道缝隙才发现原来太阳升得很高,照得她手背和脸都是暖融融的。
这抹使人留恋的温暖过于短促,馆ぺ荲чб9九3→短到转瞬即逝,她捕捉到开门声,转头看去身后,窗帘也因为失去支撑重新合上,室内陷入了一片昏沉,借着最后几束尚算明朗的阳光,她还是看清了温屿的脸。
含烟忽然觉得自己那点可怜的期翼幼稚到可笑,除了他,还能是谁呢?从来没人拿枪指着她的脑袋逼她回来,可她还是亲自走进了这座牢笼,他料定她的犹豫,也懂得如何攻心,所以就以自己为代价让她选择后退。
结果兜兜转转一圈,依旧在原地止步不前。
她神色如旧地看着温屿,没有做声,表情始终冷淡而疏离。但是这种沉闷并未持续多久,几秒后温屿朝她迈开步子,含烟听见他淡淡的声音:“不说话,姐姐是在和我赌气吗?”
含烟别开眼,越过他走到床边坐下,她的无视温屿似乎并没放在心上,反而跟着她走过去,两人之间隔着一臂的距离,他的身体却恰好占据了她的全部视线。下颚的线条渐渐绷紧,含烟抬头便对上了他的眼睛,或许还要感谢那道厚重的帘子,阻隔了大半视野的清晰,也隐去了她内心深处更多复杂的情绪。
轻微的呼吸打在脸颊,温屿弯下腰朝她靠近,直到两个人的额头相触,含烟才反应过来往后仰了仰,后颈被托住,她晚了一步,只能和他正面相对。深深吸了口气,她嗓音漠然,不带半点多余的感情:“温屿,你到底要让我怎么样,你拿自己的前途死活威胁我,你认为我真的会在意吗?你别忘了,你母亲是我最恨的人,如果把你送进监狱,我想她一定不会好过。”
起码这个时候,她不甘心在他面前落于下风,总要有一面使她看起来没那么落败,没到受他完全掌控的地步,所以她说话没留丝毫情面,近乎残忍地撕掉那道横亘于彼此间的伤疤,她说,就算你把我困在这里一辈子,我也永远不会爱上自己仇人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