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大好的日子暂且抛掷烦恼,将来的事,从长计议。

柳湛早就发现,这种仨人待在一起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好像眨眼间?街上人就少?了,灯市渐散。上一刹还精力无限的柳霜降转眼就打起盹。

“她想睡了。”萍萍刚一开口,柳湛就将手上东西?放下,自觉抱起柳霜降,让小小人儿的下巴搁在自己肩头。隐在暗处的随侍现身,帮抱杂物,递来厚实温暖的斗篷。萍萍将斗篷披到柳霜降身上,柳湛帮着掖了掖,尤其额头要遮好,不能伤风。

他们走到街口,上马车回宫。车厢里就在烧炭,暖意浓浓。等回到寝殿,先将柳霜降安顿好,萍萍和柳湛各自宽衣拆髻,宫人伺候着梳洗又退下,只剩下二人。

柳湛看她眉如月,面如桃,一头垂散青丝,禁不住走近,手往里探。

立春逢元宵,切不可错过今晚的花月佳期。

幽花艳,玉肌香。

番外六 IF线:小满(一)

扬州, 烟雨朦胧,江上起雾。

江边一带行院人家,丝竹管弦, 脂粉气浓。

一着生色花青罗褙子, 头戴花冠的行首,正送一恩客出门。恩客年轻英俊, 着一身锦缎直裰,行首更是美艳非常, 珠裙褶褶, 步若踏莲, 她亲自?为恩客撑伞,素手?纤指, 未染豆蔻,看得大官人心神摇曳, 依依不舍:“琴娘, 我下回再来看你。”他眺眼看着行首, 轻声, “很快。”

行首点了下脑袋,似将男子的话听进去。

男子即刻得了鼓励,冲她再一笑,撑伞快步离去,靴在雨中踏出一个又?一个水洼, 而?后踩脚凳上车。

马车调头。

行首立在门口目送, 待马车消失, 她终于眺不见他的挥手?,他也瞧不见她,行首即刻转身垂睑, 结束这漫长的戏。

什么琴娘?

她从前也有名姓的,唤作崔宝徽。

她从前的贴身女使香兰也一并落了风尘,这会凑过来,同崔宝徽嘀咕方才离去的恩客:“这李小官人可真大方,初次见娘子,仅吃盏茶,手?都没?牵,就舍了一百两。”

香兰眺望江上的画舫,雕栏画栋立起,已近完工:“但刘大官人更大方,画舫都快造好了!”

本地富商刘大官人为琴娘掷万两白银,修画舫做闺房,置绫罗新衣十二?箱,首饰无数,连茶盏都换作真金。

香兰凑近崔宝徽耳边,通传消息:“我听她们说?,刘大官人前日在玉山楼吃酒,提了一嘴,说?要为娘子赎身。”

香兰觉得这很难做决断:刘大官人虽然识得久,人阔绰,却是个大老?粗,粗鄙之言常惹她家娘子皱眉。

方才那位李官人却是文质彬彬,教养良好,才来一回就能与娘子对文章,合奏琴箫,不谋而?合。除却从前那位狼心狗肺的,这是第二?回见着可以和娘子知?音的。

崔宝徽已经走回卧房,香兰在后追赶:“娘子心里是怎么想的?”

选谁?

崔宝徽不发一言,都不选,欢场中哪有真情。

不闻回答,香兰却想差了,挑眉叫道:“你不会还惦念着那个杀千刀的蒋”

“不是。”崔宝徽淡淡否认,抬手?抚向小腹避子汤不是回回有效,她有孩子了。

刘大官人虽然一掷万金,却只?是恩客之一,她不知?腹中孩儿的爹爹是谁。

但她是母亲。

想到这崔宝徽陷入更深的缄默。

“崔家女在不在?”

“哪个是崔家女?”

差役在外头高喊,崔宝徽和香兰皆怔了会,才反应过来,跑出去瞧,妈妈和龟公已经跪倒,来的竟是圣旨。

“奉天承运,崔家女接旨”

外头内侍差役,扬州的主薄,纷纷扰扰皆说?不少?,已经过去许久,只?闻雨声,崔宝徽仍数分恍惚,执着圣旨的两臂晃荡。

这两年天下翻覆,三大王一党竟沉冤昭雪,而?先前呼声最高的九大王却被冠上谋害皇嗣,意图弑君篡位的罪名,身死国除。

诸子皆丧,好在太后娘娘还了一位先帝的遗腹子,如今在东京城坐宝座。新君单名一个湛字,才将周岁,太后临朝,颁下为崔家平反的圣旨。

崔宝徽望向窗外,黄金买笑,红袖邀欢,商女哪知?国事?,扬州的行院人家日夜歌舞升平。

她就这样?离开扬州,返回东京,脱去贱籍,重新做回崔家贵女。

可父母亲人已俱不在,砍头的、自?尽的、被磋磨死的,只?有她活到重见天日。

可她自?己也狱中、路上、教坊司,遭了多少?回屈辱。

崔宝徽觉得身子很沉,却又?轻飘飘仿佛脚踩棉花,她就在这种轻重交错的恍惚下,进宫叩谢圣恩。

宫人抱着小官家立在一侧,正中龙椅上坐的是太后娘娘。

太后不仅允崔宝徽平身,还怜她半生飘零,赏同席享用御宴。

一开始,太后考教经史子集,议古,她都能从善如流,但待那菜上来,闻到蒸软羊就不由自?主呕出声。

满殿死寂。

崔宝徽急忙绕出桌案下跪:“陛下和太后娘娘恕罪,民女御前失仪,罪该万死!”

少?顷,太后淡道:“你有孕了。”

“民女不敢隐瞒,的确已有两个半月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