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同时?溺爱柳沛,容他不学无术,纵其飞扬跋扈。柳沛八岁那年就能把养死他鹦鹉的内侍打?得?鲜血淋漓,进气少,出气多?。
柳湛睹见萍萍皱眉,知她也疑惑不信,旋即流利道:“太后妇人之仁,且到底是修佛之人,阿七那么小,她不忍伤害的。”
柳湛忽忆起柳沛曾言,待萍萍与待宫中内侍无差。倘若柳沛敢像伤害内侍那样伤害萍萍,绝不轻饶。
“殿下是什么时?候知道真相的?”
“八年多?前。”
萍萍心倏跳到嗓子眼,是她和官人相遇又分开那年?
“彼时?我才十六、七,还活在梦里,太后骤然卧床,口不能言,他们都说是中风,我深信不疑,太医局擅治中风的令太医刚好致仕,回了江南老家,我急得?甚至想去江南把他找回来。”
萍萍又暗中一慌,心杂乱无章地跳。
柳湛讲忘形:“哪知道我感染风寒突然也病倒,睡了两天?,再醒来,来不及了,太后不久就过世了。”
柳湛阖唇沉默,太后弥留前回光返照,与官家密谈,而?他自己则无意撞上旁听,方知是废后与官家联手,斗倒了太后。
撕裂了梦。
太后不是中风,他也不是风寒,自此入口吃食万般小心。
良久,掉针可闻。
柳湛渐渐意识到萍萍也在沉默,扭头与之对视。柴火噼啪,偶然炸出一个?火星子,将两人各半张脸照亮到看?不清眉目,又骤晦暗。
萍萍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在发抖:“七年前,殿下到底去没去过江南?”
他当然没有?去过,但瞬间明白萍萍在确定什么。
柳湛直视萍萍,斩钉截铁,毫无犹豫:“去过。”
从此刻开始他就是她的官人。
不是也是。
倘若她真正的官人寻来,就把那人杀了,千刀万剐,永远不让他找来她面前。
柳湛用自己最坚定坦诚的语气撒谎:“我就是在江南感染风寒。虽然还没全?部记起来,但应该就是那时?认识的你。”
萍萍不说话了。
良久,柳湛一直牵着?她的那只手,摇了又摇她的胳膊。抽不开,她只好用另一只手给自己倒水喝,一盏不解渴,再喝一盏,却又过了。
暗叹口气,启唇:“这回关进从云宫,陛下也打?算置你死地?”
“他现在杀不死我了。”柳湛脸上再次浮现之前那种蔑笑,“我们会出去的。”
萍萍定定看?了会柳湛,挪目改盯火堆,恍惚中跳跃的火苗里车辚辚马萧萧,《左传》的人物都在火里刀兵相向,你倒我立。
“殿下,难道陛下对你一点感情也没有?吗?”萍萍还是不能接受人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下手。
“兴许有?吧,”柳湛抿唇,“但他更喜欢新人。”
他提壶倒水,边倒边说:“他喜欢新人,儿子也喜欢新儿子,因为新人不了解他不堪的过去,不了解他靠太后发家的自卑。新人仰慕官家,或与他惺惺相惜,温柔解语,只有?在新人那里,官家才真正是九五之尊,耸壑凌霄。”
柳湛一下子倒了两盏,分萍萍一盏:“官家早抱定决心决裂过去,毁尸灭迹,而?我就是过去之一。”
萍萍接过水后,柳湛举起自己那盏自酌。
“自私寡义,好色不忠。”萍萍忍不住唾从前眼里泥塑金身的天?子。
柳湛轻笑:“别出去说。”
她看?他还笑得?出来,暗暗嘀咕这宫里六亲缘淡,皆不正常。
又隐隐有?些后怕,自己在宫里待久了,会不会也变成他们那样?
“冷了吗?”柳湛见她收臂缩肩,以为是柴快烧没的缘故,起身添柴。
萍萍道:“民间有?俗话,‘穷不怪父母,孝不比兄弟,苦不责妻儿,气不凶儿女’,还是我们民间好。”
柳湛将干柴一根根送入火堆,心想民间哪里好,她爱上了凉水般的绸缎衣裳,也依赖上地龙,明明宫中更好,只是她还没意识到。
他看?向?她,嘴角微微上扬,放下瓷盏后,指在桌上轻叩了叩。
轰隆隆
窗外兀响,萍萍唰地站起,因为牢牵,柳湛的胳膊也被拽起,二人几乎同时?望向?窗外,天?空明亮,却不再是烟火而?是电闪雷鸣。
萍萍想去窗边看?个?究竟,柳湛却始终拉着?她的手,萍萍无奈:“你要么松手要么起来呀!”
柳湛起身,和她一起走?到窗边,听咚咚咚乱声,什么东西正一点点打?在窗上,不像是雨。窗户柜子堵了半边打?不开,萍萍再往门边跑,柳湛松手,她到了门边开一条缝定睛瞧,抬手接,落在掌心的非雹既雪,迅速融化?。
“下雪了。”萍萍道。
柳湛赶到她身边,轻叹:“最怕正月雷打?雪,耕农苦了。”
茫茫黑夜里大学纷纷扬扬,很快就一片白。
这雪下了七日?才停,因为天?冷,又冻了十来日?才化?,从云宫重染绿,再见鸟飞,已经是开春了。
萍萍趁柳湛沐浴,再次来到井边。她依然搬不动,但找到一根足够粗实的断枝,可以撬起一点,萍萍飞速朝里面望了一眼,黑的,只有?上面一圈亮,她毫不犹豫将另一只手上攥的石子扔进去,眨眼间听见落地声。
这井很浅,落地的声音极脆,没有?水声。
萍萍撑不了多?久,赶在力竭前抽出断枝,假山石落下,仍嵌在原来的位置,没有?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