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萍读不出他?的心?思,只能猜,便解释:“这些天沾你们的光开眼界,见识了橙碗里酿蟹、鱼肉做荔枝、雪中腊梅的豆腐,许多?许多?。才晓得?你们都是那般讲究精致,”她不好意思,也低了脑袋,“我就想着,不能再给?你啃西?瓜皮,就舀了几勺,也效仿着精致一回……”

蒋望回还是没反应,萍萍有?些尴尬:不知道他?是觉得?她这么做好?还是嫌弃多?此一举?

蒋望回心?里念的却全不是这些那两半西?瓜中间一圈瓤皆被舀空,她把中心?最甜最嫩的瓜瓤舀给?他?吃。

从前只有?他?把瓤心?舀给?音和的份,还是头一回享受这待遇。

这个西?瓜买得?值,蒋望回心?道。

萍萍却压根未思及这茬,因为西?瓜两半,她两边瓤心?都舀了,和蒋望回一人?一碗,既没亏待,也没刻意讨好,朋友之间是平等的。

萍萍应对不能,低头吃瓜。蒋望回也舀了一勺瓤球送入口中,肉甜如蜜,丰厚的汁水直往他?心?里流:“襄邑的马泗河西?瓜是非常有?名的,东京人?也爱吃,也多?卖,七、八月一上市就排队买。其?实东京有?许多?好吃的,万国咸通,四海珍奇,皆归市易,比方说羊角腰子、葱泼兔、金丝肚、蛤蜊和鹌子。”

萍萍目注蒋望回侧颜,他?的嘴角扬得?和投进来的光线一个弧度,平时板着的眉眼也弯下,脸上全是光彩。

她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即刻别首,不再看他?。

蒋望回察觉动静,扭头看来,萍萍瞅着桌上的西?瓜,明?明?是难得?见他?这样?笑,启唇说的却是:“难得?见你说这么多?话。”

蒋望回注视着她:“有?机会带你逛东京。”

“好呀。”萍萍轻轻应了一声,冷战归冷战,心?中仍牵挂,吃到好吃的瓜第一个想到的还是那个人?:“他?……”她声音低涩,“他?吃到西?瓜没有??”

蒋望回心?中一刺,这瓜,甜过头了。

*

蒋望回从萍萍那回来时,发现林公等在?自己房外。

几分诧异,他?快步上前:“林公,可是有?什么急事?”

林元舆摆手:“急要没有?,就是刚才瞅见你在?底下买西?瓜,可是马泗河瓜?”

蒋望回垂眼:“是,方才买了一个放回房内了,林公若要,我再下去买一个带上来。”

“不用?不用?。”林元舆入秋后是不吃寒凉物的,“老了,脾胃弱吃不得?了。”

蒋望回负起手,等他?进入正题。

林元舆将蒋望回拉到角落里,压低嗓子:“听说原正卿那小子上来……是想往东宫塞人??”

他?都已经计划好了,等蒋望回一点头,就即刻表态“那哪成啊,咱们音和还在?前头呢”,哪知蒋望回却否认:“没有?的事。原大人?就是想请殿下用?膳,殿下疲乏拒了。”

“殿下怎么了?”

“昨晚没睡好。”

“水路是不如陆路睡得踏实。”林元舆缓缓琢磨出这句,说完,竟没有?走。蒋望回猜不透了,吸口气:“林公到底有何事?”

“这样?的,殿帅,寿春、襄邑,老夫瞧了一路,不瞒说,也起了保媒心思。老夫有一孙女,今方及笄,良善贤淑,略通文墨,殿帅也近而立了吧?人无妻如屋无梁,这一路南下北上,老夫青睐殿帅,有?意结亲。”

林元舆忖着,自己已经和太子系一条绳上了,那太子这边最前程似锦的还属蒋家。

蒋望回沉默少顷,反问:“林公亦与殿下同路,如何不结东宫?”

林元舆虽贪名好利,但?官场起落,十?余年前罢黜赋闲,曾亲带过三?年孙女,感情不一般,哪舍得她去后宫那种龙潭虎穴。

不得?宠,凄凄惨惨,得?宠也未必好,那句诗怎么说来着?“君王虽爱蛾眉好,无奈宫中妒杀人?!”

他?当然选家世好,家风正,上一辈无纳妾通房的蒋望回。

林元舆一笑了之,只道:“她的性子呀,和殿帅更投缘!”

蒋望回摆手:“承蒙林公抬爱,只是武人?不惜死,没准哪日下官便马革裹尸,还是不要耽误您家小娘子了。”

*

旅船驶离襄邑的第二日,下起滂沱大雨。河面白茫几不可见,甲板冲刷如瀑,雨声轰鸣若雷。

柳湛室内瞥见萍萍一手撑伞,一手提食盒,正从甲板经过,他?嗓子一紧,唤出声:“萍萍。”

萍萍恍若未闻,继续朝右首走,柳湛放下公文追到门口,一开门水气浸蹿,他?才发现蒋望回和袁未罗,并些许禁军也快走到门口。

柳湛看萍萍步伐快,终究是担心?她滑倒占上风,深吸口气,当着众人?面再唤:“萍萍!”

萍萍停步。

柳湛心?中一喜,强压着不表露出来:“进来说。”

袁未罗在?旁亦道:“是呀,雨这么大,萍娘子进屋说吧。”

少顷,萍萍竟真朝门口,朝柳湛这边走,柳湛回身在?上首坐下,步伐轻快。

萍萍进门收伞,蒋望回几个也进屋。

“给?我吧。”袁未罗从萍萍手里讨走滴水雨伞,都归到一处。

萍萍向?袁未罗道了谢,一直往前走,与柳湛距离越拢越近,他?心?里的小人?欢呼雀跃。

隔着三?步的距离,萍萍驻足,柳湛直勾勾看着她分开双唇,身心?不禁都有?些发颤。

萍萍恭恭敬敬行礼,平静道:“民女参见殿下。”

柳湛“终于重新说上话”的喜悦才将升起,就忽转作不是滋味。

他?要的说上话,不是这样?的。

但?到底该怎样??柳湛一时理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