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去,主播是什么?不过就是个脸上涂一大堆粉看着摄像机每天笑脸迎人的木头。”下巴扬起到杨勉旁边的陈富民,“喏,看看那厮。这才叫生活呗,大学里多滋润啊,当老师一辈子都是青春期。”陈富民一直在学校读研读博后又留校任教,看起来沉闷的人生其实才最舒适。
“那是,一辈子在大学里教书能碰到无数个充满青春活力貌美如花的女孩子,这可是一份充满艳遇的工作啊。”陈富民无可置否,站起来便拿过酒来给杨勉倒,容意坐他旁边看他已经喝了不少,眼明手快地挡了挡说,“陈大哥,你这为人师表的模样就别太上火了吧。这周围可都是你貌美如花的学生呢。”话一出,满桌子的人大笑。杨勉却是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容意,眼里感激,心里微微的温暖渐升,她却没再看向他。
陈却没生气,“哎,你这小妮子都多少年了,不是还对人家余情未了吧?”调侃着问出话来。桌子上的人都静了静,知情的和不知情的面面相觑。还是赵玲玲出来打圆场,“容意啊,你就别和人家老陈杠上了哈,F大的“不倒翁”呢。”
“什么叫士隔三日刮目相看知道不?我现在可了不得了。”容意脸上面子有点挂不住了,虽是这几年出来打磨得有模有样,可却不是千杯不倒。寝室里也属她酒量最差,除了她一个来自南方的女孩,几个都是大大咧咧的东北女子,性格豪爽,酒量更是了不得。
“丫的还了不得呢?当年喝了二两二窝头吐了我一床。”这是寝室的另一个室友江芳穗出来捍卫赵玲玲的权威。
在各路好汉的怂恿之下,她们寝室的六个人窝里斗便斗翻了,赵玲玲末了还摇头晃脑地拍着容意的肩膀说,“咱还要对抗外敌呢……”话没说完便已经趴下了。
容意也比她们好不了到哪里,天旋地转地看着乱晃的人影,一肚子二窝头,水煮鱼,唰牛肉涌上心口。迫不及待地跑着去洗手间吐了好久。撑着洗手台洗脸,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渐近,一件外套批在她身上。抬头想看看镜子里的人是谁,没想到看到的只是一面白刷刷的墙。嘀咕着,“丫的,这馆子还真小气,连镜子都省了……”
杨勉在她身后看着她傻乎乎骂骂咧咧的样子,宠溺着笑着去扶她站直身子出去。
容意还没算醉得不省人事,看着满桌狼藉没有半个人影的样子问,“人呢?”打了个酒嗝。
“喝得七歪八倒的,让人给接回去了。”扶着她的手扯她往外边走边说,“我送你回去。”
可容意只是自顾自地说,“那怎么办呢?我没有亲属,没人接我回去啊!”她醉眼迷蒙的眼睛看着杨勉,如有水雾萦绕般,长长的眼睫毛带着晶莹的泪珠,落在他心头,分量极重,几乎带着整颗心下坠着。
霓虹配合着昏黄的街灯,长街寂寂,行人寥寥。他侧脸看了一眼睡的一脸安稳的容意,心里只想着,这路要永远走不完该是多好?曾经以为爱情可以克服一切,谁知道有时它却毫无力量。他没有力量保护自己爱的人,没有力量抵抗命运的轮转,没有力量说出一个“不”字。苦笑一声,男人如他,懦弱至此。
她睡得迷迷糊糊中只感觉到热,喝下的酒上头了,浑身滚烫,然后一阵凉风涌进来又让她打了个哆嗦,接着她的脸紧紧贴着温暖宽厚的脊背……梦里很美好,可最终还是醒了,酒也醒了大半,发现他背着自己在爬楼梯,楼道的灯光映照着他颈上的汗珠,闪闪发亮。她不敢动,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已经醒了,就想着让他一直背下去,心酸涌上眼睛,很酸,就要压抑不住了。她几乎都要忘记自己什么时候伏过在他肩头撒娇了,没想过还有一次能贴着他的背的机会,卑微如斯。
七楼到了,她动了动示意自己已经醒了,他把她放下地凝望着她因为喝了酒的关系红彤彤的脸,不施粉黛的皮肤干净透彻。楼道不大,两个人没有说话声控灯便灭了,杨勉凑近她,呼吸着她皮肤特有的气味,一直压抑着的情愫瞬间湮没了理智,低头,轻轻地吻下去,一点点的吻,很轻很柔。
她愣着毫无反应,脑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生硬地回应着他的动作,像是祭奠的仪式般凭吊着什么,苦苦挣扎欲断难断,连思维都便得混乱粘稠……却在混乱中忽然记起有谁霸道十足的吻撬开她的口腔,攻城掠池不留半点余地的强势……两种混乱的感觉在她脑子里不断碰撞,丝丝纠结。
电话铃声在空荡的楼道兀然响起,灯亮的瞬间她猛然推开了他。两个人微微的喘着气,没敢看向对方。她定了好一会儿神才反应过来要接电话,翻开包包,握着来电显示闪烁着的手机,她如同握着个烫手山芋一般,万般复杂的滋味在心头。
“喂。”他的声音平静不带一丝涟漪。
“我……在公司加班呢,待会再打给你行吗?”她低声撒着慌,没经过大脑似的就脱口而出了。
他却是笑了一声,什么话都没说便收线了。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极快,微张开嘴呼吸着,努力地理清自己的思绪。
杨勉没说话,听着她的语气也能猜到对方是谁了,眼中的热度慢慢回落,自嘲着自己还像个十几岁小子般冲动。乞求一个怀抱和吻,是多么没有尊严的事?可是他没有办法,已经是用尽全力了都无法对抗瞬间涌上心头的感觉。
良久她看着杨勉的侧影,艰难地开口,“你坐飞机走的那晚,我在操场蹲着哭了一宿,就是看着天空,什么没做就在流泪了。后来是在宿舍哭,每天晚上熄灯后拉上床铺帘子把被子盖过头就哭……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多的眼泪,哭得稀里哗啦的停不下来。还记得当年演舞台剧时大声念的台词不?“我为你披星戴月为你泪流满面为你从黑夜守候到天明”,多恶心啊,听着的人起了一地鸡皮疙瘩,可我就是做了……”
“后来拼命地争取多点工作,拼命地读书,只怕虚度了光阴,只怕最后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每天晚上睡前脑子里都是今天做了些什么,明天要做些什么。好像只要能多点,再多点,就是没有浪费生命,才可以心安理得地睡去。”
“以前总觉得是你丢弃了我,所以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阿爸放弃了我,所以再也不会回来了。最后,在社会中跌跌撞撞后才发现,当自怜占据了整个自己后,总会觉得是世界遗弃了你。没有人应该对我负责,除了我自己……”
她自顾自地说了一大推,拧转头,看着杨勉自责而愧疚的痛苦表情,还是心疼的,“我原来以为自己会很恨你的,可是却没有。虽然现在说爱啊爱的很傻,但是,真正爱过一个人,是不会恨他的。”自以为没能忍住的,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干涩得不曾湿润过,“爱情是不可以望梅止渴的,我不能拿着你的照片抱着回忆过一辈子。”话里带着颤音,咬咬唇。抬起头狠心地说了一句,“杨勉,你是个男人就不要这样纠缠不止,我没有下一个十年去尝爱情的羞涩了……”本以为把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会心如刀割,难受不止,可是这才发现,原来时间会让人变得清醒和无情的,别泪没些些,海誓山盟总是赊。
他一动不动地听着她说,不出声也不上前,什么都不能做。眼眶红了一圈,所有的感情只能藏在眼底,即使内心再怎么翻滚暗涌,他只能眼干干地看着她,拳头握紧抑制着自己不上前抱着她。
对不起再也说不出口了,对她做过的一切,如同一颗锈钉刺穿掌心,留他痛恨终生。
夜,绵长无休止,在楼上的丝丝纠缠不休时,一辆房车驶出院子,半开的后座车窗抛出一个包装雅致的盒子,泛着幽怨的深蓝色光泽的缎带在空中飘荡,坠落的瞬间无生命地垂落在地。
第 35 章
院子里的古老银杏叶子大半落地,只剩下张牙舞爪的枝干。干燥的风刮过镂刻花纹的朱红木窗,不留痕迹。这个地方,秋天的感觉比在上海浓烈许多。
她看着电脑屏幕上两个人的照片,只觉外头沁进来的风把心头里一直深藏的火种也撩起了,一发不可收拾。脸上的肌肉因为紧紧咬合的上下颚而绷紧,骤显狰狞。淡粉的纤细手指死握着桌子上的青瓷茶杯,连指甲也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终是压抑不下心头翻滚的怒火,手一扬,“嘭”地一声满地碎片,杯中薄雾绿痕逸散的碧螺春软趴趴地紧贴在地。犹不解恨,一挥手把桌子上的瓶瓶罐罐都横扫落地,还想着把面前泛着黑色烤漆光泽的笔记本电脑也扔出窗外,省的看着溢满心头的火继续燃烧。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她憋着那口气平复心情问了句,“谁啊?”
“晓婉啊,我是静雅。”
“你等等,我换着衣服呢。”她把手提电脑合上又看着镜子扯着脸皮笑了笑,生生压下眼中的火气才走过去开了门。
“怎么这么晚还过来呢?”单晓婉开门时心里头还在翻滚不已,脸上已是无恙了、
“小泽刚睡下,我见你明天要回上海了便过来看看你。”说话时目光不经意落在里头满地狼藉,颇有深意地看了单晓婉一眼。
“刚才不小心碰倒的。”她让彭静雅进来坐在窗边的梨花木椅上,蹲在地上随手捡起没摔坏的瓶瓶罐罐。
“你和杨勉现在是怎么回事了?”彭静雅看着默默蹲着不出声的单晓婉问。
“你又想到哪里去了?他公事繁忙才没有和我一起回来,你可别在爸妈面前乱讲,省的待会又横生事端了。”她握着破了一角的香奈儿五号香水坐在床上,怎么都找不到缺的那一角。
“别傻了,晓婉。我都能看出来,爸妈那样的人精怎么可能不知道。”哪有新订婚没几天就自己一个人回娘家的?杨勉再怎么忙来看看生病的丈母娘也是应该的,现在连影都没见,只打个电话过来问候一声便算了。单家在他心里什么位置,任是谁都看得出来。
“他只是有点不太习惯罢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她有点垂头丧气,耸拉着肩膀,全没半点平时自信满满趾高气扬的模样。
“不习惯?晓婉,我是怕你自欺欺人。你们去美国到现在已经同居多少年了?如果这都没习惯过来还要用多少时间去习惯?我们只是怕你受伤害。你哥明地暗地也让我来提醒你。你捧得他这么高,如今都开始目中没有单家的人了,哪一天羽翼渐丰还得了?”
她干脆爬上床躺下了,“他又不是入赘我们单家,你们口口声声把单家人和他分得清清楚楚才会这么遭他反感。”懊恼地把被子蒙住了脑袋。
彭静雅踱到床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强扭的瓜不甜,谁能担保他爸一放出来后是不是还能听着她的话过一辈子呢?
她在被窝里,听到脚步声远离,开门后又关上。她只觉得四肢都漫溢着疼痛的感觉,没有眼泪,只是浑身如灼烧般的疼痛。他是她的,是那个她追着整个院子跑声声叫着的“勉勉”,是那个让她高考时和家里斗争死都不出国,要到F大去读传媒的“杨勉”,更是那个让她看着别的女孩牵他的手整宿整宿咬牙无法成眠的杨勉。
他只属于她一个人,杨勉只属于单晓婉一个人。
爬起床又打开了手提电脑,他和她在F大湖边笑得眉目飞扬摄影,他扶着她走出小饭馆,他蹲在地上背起她……一张一张地把私人侦探发到她邮件的照片删掉,手指依旧紧紧扣着桌面,僵硬而带着凌厉的狠劲。
……
小小的会客室,没有窗户,只穿着一件衬衫依然觉得闷热。她看着外面灰沉的天空,压抑着,早上的天气预告说有冷空气来临,她只觉得冷空气早已侵蚀到心里了。老佛爷脸上的假笑非常碍眼,可大伙还是得跟着笑。这个世界的规律是,大家笑,笑;老板笑,也笑;见到客户,依然笑;做完季度报表,即使不达标,还是得笑……反正别人认为你该笑,你就得笑。与感情无关,只属于礼仪范畴。她继续洋洋洒洒义正言辞地说着些什么听不清楚,只见有人喜气洋洋有人愁云密布,容意无心加入开展得如火如荼的战争,看着茶杯中渐消渐亡的热气,只觉得脑涨痛得凌乱。
昨晚她失眠了,听着闹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到天亮。脑袋里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她为什么不拒绝杨勉的吻,为什么又要对李汐撒谎,为什么脑子里一团混乱地充斥着杨勉和李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