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被司务长他们送上车之后,叶想就一直随意地翻着手里的书,心也没全在这上头。她不时地看看车窗外不远处的原始森林,心里为这样天然的美景感叹着,再过十年,不知道眼前这茂密的森林还会剩下多少。而王丽一直维持着上车后的动作,扭头看向窗外,只有身子随着颠簸的汽车轻轻摇动着,还是一句话没有,却不像来的时候那样听音乐吃零食什么的。
叶想知道王丽此时的矛盾想法,她觉得一排长人确实不错,从里到外都透着男人的雄浑和憨厚,一看就是那种靠得住的人,可她又怕吃苦,出了事儿自己还得当寡妇。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啊。
叶想低头接着看书,一翻页,一张相片从书里掉了出来,她伸手从膝盖上捡起来看,一个肥嘟嘟的光屁股婴儿咧着嘴笑得开心,正是林大公子的那张裸照,叶想忍不住笑了出来。
上次被水霞看到之后,自己顺手夹在了书里,到了边防连之后,从早忙到晚,跟着战士训练帮厨还要采访写稿,一到熄灯那是闭眼就着,连梦都不带做的。王丽甚至说自己有一天还打呼噜来着,根本没有时间看书。一翻手,林晃挺拔的字体顿时落入眼帘,跟他的人一样,充满了自信。
叶想突然想到那天林晃的表白,脸上一热,然后又有点儿不甘心,这狐狸就那么自信我会答应?忽然间她童心大起,从兜里掏出支笔来,开始在空白处写:乖儿子,乖儿子,乖儿子……一边写叶同学还不自觉地发出诡异的笑声。
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一抬头就发现一个农民大哥正扭头偷窥着她,彼此目光一碰,那人飞快地转回了头去。叶想以为自己傻笑的样子被人看到了,不免有些尴尬,扫了一眼王丽,她却毫无察觉。
“二哥,那丫头是个当兵的!”穿着蓝色的确良衬衫的人小声说。“闭嘴!咱们就搭个车,你别做贼心虚地瞎瞄,反而引人注意!”另一个络腮胡子压低了声音说。
就这样,汽车开了一段时间之后,原本正在和售票员闲聊的司机突然说了句:“哎,你看,前面那儿有几个当兵的,还停了一个屁驴子。”售票员吐掉嘴里的瓜子皮探头看去,“真的哎,那兵还挥旗子呢,啥意思?”“是让咱靠边停车吧!”司机开始减速。
车上的人一听有当兵的检查,甭管是清醒的还是迷瞪的,都抻脖子去看热闹,汽车缓缓地放慢了速度。叶想伸头看了一眼,红牌子,应该是武警在临检吧。
“二哥,怎么办?是不是来抓咱们的?”蓝衬衫急了。
络腮胡子眼睛一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嚷嚷啥,这应该是武警的例行检查!一会儿看我眼色行事,才三个兵,慌什么!”车子一停,门一开,一个志愿兵班长带着一个小兵走了上来,车下还留了一个兵警戒。
“大兄弟儿,出啥事儿了,以前没见过你们在这儿查啊?”售票员热情地打了声招呼。
那个班长先敬了个礼,“各位同志,临时检查,请配合出示证件还有你们的随身物品。”说完他开始检查证件和乘客们的行李。
眼瞅着查到了自己,络腮胡子一脸镇定地递上了两个人的身份证,嘴里还亲热地说:“解放军同志辛苦了!”那班长只一笑,以为他不懂武警和解放军的区别,也懒得跟他解释。“你们的行李呢?”班长问。络腮胡子赶紧从行李架上拿下一个大麻袋,打开给武警看,“咱自家产的花生,您尝尝?”班长摆手拒绝,蹲下身把手往麻袋里伸,挺深的口袋,班长边往里伸手边搅和。蓝衬衫的脸色越来越白,络腮胡子不动声色。眼瞅着班长的手越摸越深,络腮胡子突然说了句:“哟,差点儿忘了还有一个口袋呢!”他说着从脚底下又拿了一个小点儿的麻袋出来,一边解绳子一边对武警讨好地笑。坐在后面的叶想一低头的功夫,就听见砰砰两声枪响,车里顿时间惊叫声四起,一股子火药味冲鼻而来。
一直在发呆的王丽突然一声尖叫,叶想抬头就看见刚才那两个战士已经倒在了地上,鲜血浸透了他们的军装,司机售票员乘客都惊呆了。那个络腮胡子拿着猎枪一脸凶狠地喊:“都给我趴下!”车上的人除了司机,基本上都是老弱妇孺,这会儿都吓蒙了。
车下那个小战士显然没什么经验,听到枪声居然冲了上来。叶想暗叫不好,那络腮胡子已经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枪。“去,把枪拿过来!”络腮胡子一扬下巴,那个蓝衬衫哆嗦着去拽武警战士的枪,可受了重伤的战士们都死死地握住枪就是不肯松手,蓝衬衫声音都变调了,“二哥,扯,扯不动!”“真他妈废物!闪开!”络腮胡子骂了一句,枪口一动又对准了那几个受伤的战士,显然想要他们的命,好抢过枪来!叶想只觉得自己手脚冰凉发木,但是眼瞅着那几个战士就要送命,还是忍不住要有所动作。
她手里一直抓着那本硬皮的厚厚的《福尔摩斯全集》,如果这时候甩出去打中谁的后脑,估计整个中度脑震荡是没问题的。对于自己眼力和手劲都比较自信的叶想,趁络腮胡子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几个战士身上,悄悄站起身,瞄准,用力一扔,偏偏这时不明所以的王丽拉了她一把,带着哭音低声说:“叶想,你不要命了,别惹事!”呼啪!失了准头的砖头书没砸到络腮胡子,却砸到了站起身正要让开的蓝衬衫的面门上,他连叫都没叫一声,就软倒在地上了。络腮胡子猛地一个转身,枪口对准了叶想。看着黑洞洞的枪口,叶想脑子一炸,好像呼吸都停止了。她僵立在原地,王丽则一声尖叫,迅速地把头埋了下去。
“洞拐,洞拐,收到请回话,报告你们的情况!重复,报告你们的情况!”受伤班长身上的无线电突然响了起来。
络腮胡子一偏头,看见那个班长伸出沾满了鲜血的手想要去够电台,他跨前一步,一脚踢在了班长头上,班长登时昏死了过去。“狗子,醒醒!”他踢了踢被叶想砸昏的那个蓝衬衫,可那个家伙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这时电台又呼叫了两次,语气开始变得严肃急切。
络腮胡子盘算了一下,估计很快武警就要派人过来了,之前甩不掉那小子才一直带着他,这回正好,文物自己可以一个人独吞了!还是逃跑要紧,只要避开了追捕,那花天酒地的好日子就等着咱去享受了!
想到这儿,他立刻做了决定,一手拿枪警戒,然后命令一个乘客把装花生的那个口袋倒出四分之三来,自己则在蓝衬衫的腰上摸了个什么出来装在了兜里。他又想了想,为防万一,还是带个人质的好,要说人质,那没有比解放军更好的了吧?
他狞笑着用枪指住叶想,“解放军同志,麻烦你跟我走一趟吧!”叶想僵立不动。络腮胡子故意用力拉了下枪栓,“你要是不合作,那就你旁边那个吧!”王丽吓坏了,泪水鼻涕流了一脸,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叶想,那里面有惊恐也有乞求,可她终究没说出“你去,别让我去”的话来。
叶想心里苦笑,部队果然能改造人,要是来时的那个王丽,恐怕已经主动把她推出去了吧。“王丽,你是护士,救他们!”叶想低声说了一句。王丽一怔,然后用力点头,叶想往前走去。
“别伤害他们!我跟你走!”说出这句话时,叶想舌头都是硬的,果然英雄先烈不是人人都能干的。昨天碰到特种部队的时候,自己没有这么恐惧,那是因为他们没有恶意和杀气吧。可当遇到真正穷凶极恶的歹徒时,叶想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怕了。
叶师长曾说过,你还不明白军装的意义。那时的叶想确实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但现在她最起码明白了一件事:这身军装,让她不能跑。络腮胡子哼了一声,“放心,老子才懒得浪费枪子儿!快走!”他示意叶想走在他前面。叶想经过那几个战士的时候,发现伤口都不是在致命的位置,只是大量失血导致昏迷,可就是这样,他们的手依然紧攥着枪,指节都发白了。
叶想多少松了口气,如果后援部队来得及时的话,他们还是有救的,王丽又是护士,多少能起一些作用吧!看着叶想走下了车,络腮胡子拿起麻袋,先拔了司机的钥匙然后命令他一起下车。
司机以为这歹徒也要劫持他,腿都软了,但是听明白只是让他把油箱放光之后,赶忙连滚带爬地执行了。叶想的心越来越凉,这胡子不但狠毒而且很有头脑,自己想要逃跑可能没那么容易了。
络腮胡子命令司机上车,然后突然对车上又放了两枪之后,这才用枪指着叶想,命令她往山沟子里爬。车上的人本来三魂六魄就被吓得没剩下几个在家了,这两枪更是让他们以为那胡子要杀人灭口,每个人都恨不得把脑袋都塞进自己肚皮里去。过了半晌,还是王丽第一个伸头往外看了看,发现两个人都已经不见了,这才赶紧招呼其他人帮忙救治那三位负伤的战士。
电台一直在呼叫个不停,部队已经意识到出事了,正准备派人过去查看,突然通讯员听到一个女人的哭喊声,赶忙叫队长和指导员过来听。那个女人就是王丽。在连队这几天,因为无聊,有时候叶想采访战士们的时候,她也在旁听一耳朵。其中有一次边防兵们教叶同学使用无线电设备的时候她正好在,没想到现在就用上了。中队长和指导员一听大概情况,明白出大事了,马上向上级汇报。
等明志辉和指导员赶到了出事地点的时候,武警的人已经到了,那三位战士也被送往医院救治了。两方人马一会师,寒暄客套全免了,武警边防队长迅速地介绍了一下已掌握的情况。这个游动哨是从今天才开始执行的,因为接到上面通知说有人倒卖国家保护野生动物皮毛,所以队长和指导员一合计,干脆在几个交通要道设一些流动岗,省得那些违法犯纪的家伙们浑水摸鱼。可谁都没想到,小打小闹的没抓着,却一下子出了这么大事儿。
一排长一眼就看见了呆坐在一旁的王丽,她浑身是血。一排长跑过去喊:“王丽!你咋样了?”王丽哆嗦了一下,不说话,愣愣地看着一排长。一排长担心地蹲下了身子,放软了口气,“ 你受伤了?”王丽摇摇头,一排长略松了口气。刚才一听说出事了,自己的心就吊在了半空中,王丽是自己请来的,如果有个什么意外,岂不是太对不起人家了。
哇的一声,王丽突然抱住一排长哭了起来,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些让人听不清的话,一排长只听明白她吓坏了,还有叶想被坏人抓走了!王丽这一哭,把明志辉他们都惊动了,明志辉眉头紧锁,本来他对王丽就有点儿看法,指导员拉了他一下,扬声问:“一排长,小王同志没事吧?”一排长摇摇头。
武警中队长说:“刚才多亏这姑娘了,她救助得很及时,我们那几个战士才不会失血过多。而且,通知我们情况的也是她!”说完又看了一眼正抱着一排长哭的王丽,“咱们军嫂素质就是不一样!”明志辉和指导员面面相觑。
这时武警支队那个副队长跑过来说:“队长,明连长,李指导员,我们的战士根据乘客们提供的情况一直在搜寻,那歹徒显然是老山客,基本没留下什么痕迹,但是一班长还是找到了一些线索,可是我们人太少,需要支援!”明志辉刚要开口,不远处一阵烟尘飞起,一辆迷彩吉普车一马当先地冲了过来,一声刹车,一个扛着两毛三的军人不等车停稳就跳了下来,接着又出来好几个军官。“团长怎么来了?”指导员一愣,赶紧和明志辉迎了上去。一照面,俩人军礼刚敬了一半,团长劈头就问:“情况怎么样?”指导员赶紧说了一遍,又叫武警中队长补充了一下,团长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
这时候跟在后面的几辆大解放也到了,车子一停,跳下来快一个连的人。正好武警的大队长带着公安局的人也赶过来了,团长过去跟他们交流情况。赵副团长刚要跟过去,指导员悄悄拉了他一下,“老营长,怎么团长亲自来了?”赵副团长扫了他们一眼,低声说:“出来之前参谋长接到了一个电话,然后又打电话给北京之后就跑去跟团长和政委说,在你们连采访的那个叶记者,不光是个记者啊!”“不是记者是什么?”明志辉一愣。赵副团长瞪了他一眼,“你小子是不是只有上战场的时候才用脑子?”指导员脸色却一白,“她家里有背景?”赵副团长一点头,苦笑着说:“人家是北京军区××主力师师长的女儿,或者说很快就是×××副军长的女儿了!我的明大连长!”
“阿嚏!”叶师长狠狠地打了个喷嚏,刚才眼皮子一个劲儿地跳,怎么这会儿又打上喷嚏了。
“好嘛,老叶,你这一要升官,打个喷嚏都比以前响啊!”一个大校调侃着说,他是另一个师的师长。
任何地方涉及升迁这种事,都属于不是秘密的秘密,军队也不例外,虽然还没有正式下命令,但谁都知道叶师长马上要变成叶副军长了。
“放屁,老子什么时候打喷嚏都响!”叶师长大咧咧地回了一句。屋里其他几个人就笑,他们都是老战友了,说起话向来是荤素不忌。
“不是吧,我看你今天来司令部那军姿也比往常要挺啊!”另一个人笑说。叶师长还没开口,先前打趣叶师长的那个大校笑了,比划了一下说:“这我可以作证,肯定跟老叶升官没关系,那是痔疮又犯了!”“哈哈哈……”其他人顿时大笑起来。叶师长一翻白眼送他四个字:“扯你的淡!”这时门突然被人推开了,彭司令面带微笑地走了进来,这些见了面就变小孩儿的首长们赶紧起立,肃容敬礼,会议开始进行。
彭司令是个务实的人,所以开起会来也是雷厉风行,有事说事,会议很快就开完了。机关和军师首长们纷纷敬礼告辞,彭司令说了句:“老叶,你留一下。”其他人都明白司令有事要跟他谈,赶紧加快了步伐离开,叶师长恭敬地坐了下来。
他也大概知道彭司令要跟他谈什么,自己这几年把××师带得是蒸蒸日上,在这次联合大演习中取得了优秀的成绩,有能力,年龄上又有优势,彭司令是自己老连长,用人当然愿意用自己信得过的人。
综上所述,这次×××军副军长的职位基本已是定局。虽然叶师长不是官迷,但是没有不想当将军的兵,戎马一生,肩膀上换成金星,可以统领千军万马几乎是所有军官的梦想。叶师长自然也不例外,想到这儿,他坐得越发笔直。
彭司令却收起了刚才的笑容,点了颗烟默默地抽着。叶师长一愣:怎么,难道升职的事儿黄了?那彭司令也不用摆出这副表情吧,咱是军人,应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一个副军长算啥!
“飞扬啊。”“到!”叶师长一挺背脊。彭司令轻声说:“想想那边可能出了点儿事儿!”“什么?”泰山没崩,叶大师长崩了!
“团长,我们估算了一下时间,武警中队的人在出事后半个小时就赶到了这里,而且立刻就派人去追踪了。冯彪子肯定想要带着文物出境,他一定会走二娃子沟方向,他是本地人,知道那边路程最短,而其他地方基本上又是人难以翻越的地形,事发突然,他也没准备什么食物和饮用水,必须去有人的地方补充给养。翻过二娃子沟,那就是××国的村庄了!”明志辉跑过来报告。
“你确定?”团长沉声问。“是,我们审问了那个盗窃犯,他说因为武警和边防军在抓他们,本来想反其道而行之,进城躲风头,可没想到突然遇到临检,那个班长又很负责任,检查得特别仔细,所以冯彪子才开枪的!是支短筒猎枪!”明志辉大声说。
蓝衬衫就是那个文物盗窃犯,被叶想的《福尔摩斯》给打昏了,等他醒过来,就发现自己被十几支枪指着。这家伙是个无胆匪类,又发现船老大把他撇下独自跑路了,还没等兵们跟他讲政策,他就什么都招了。
团长回头和武警大队长还有警察商量之后,武警们立刻撒出狗,循着歹徒遗留下来的痕迹追踪了过去。明志辉突然想到了什么,跑去和团长说了些什么,团长一点头,他这才带着一排长他们也跟着其他人一齐向山上搜索了过去。
团长走回自己的指挥车,要了师部的电话,“报告师长,我们的人已经出发。是,坚决完成任务!另外,某部一特种中队正在附近野训,是否可以请求他们支援?明白!”团长放下了电话,看向烈日下的深山密林,现在只能希望冯彪子不会放弃那个叶记者,否则……团长不敢再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