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敏空落落地转身上楼回了房间，她摘下帽子背靠着房门埋头蹲了下来，只觉得自己头疼欲裂。下午彭戈已经找过彭骋了，把自己的“恶行恶状”说了个明白，幸好自己打过了预防针，彭骋只跟自己当笑话来讲。

可彭夫人对于彭骋的影响就不一样了，虽然她对自己很客气，可这客气把自己推得那么远。宴席上她一口一个“咱们想想”、“咱们燕子”、“咱们，咱们，咱们……”

“啊！”王玉敏大叫了一声，把手里的帽子狠狠地扔了出去。

“妈，给！”彭骋见母亲从洗手间出来，赶紧送上了一杯热茶。彭夫人笑着接了过来，“你怎么把外套脱了，小心感冒！”“没事儿，喝了酒身上正热呢！”彭骋不在乎地一笑。母子两个开始聊天，谈天谈地谈宇宙，就是不谈王玉敏。如果说彭骋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彭夫人就得加个“更”字，她心知肚明儿子想要说什么，但他不提，自己就当不知道。谁先忍不住了，谁就失了先机！

“哎哟，我的妈，我算服了你了！”彭骋突然惨叫了一声，倒在了床上。彭夫人扑哧一笑，“不必太崇拜，彭排长！”彭骋坐起身来，笑说：“哟，妈你也会开玩笑了！”“废话，我又不是老古板！”彭夫人斜了儿子一眼。

彭骋嘿嘿一笑，讨好地说：“那当然，我妈最明理了！”“少来啊，再明理我也是个母亲，得分什么事儿。”彭妈妈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彭骋跟母亲对视了一会儿，突然用力挠了一把头发，让自己清醒点儿，然后严肃地说：“妈，我真的挺喜欢她的。”

“是吗？喜欢到什么份儿上？”彭夫人问。彭骋愣了一下，“就是跟她在一起挺高兴。她很体贴的，对我的工作也支持。再说，妈你也看到了，她脾气也好，长得也漂亮，配得上你儿子吧？”彭骋说到最后有点儿耍赖。

彭夫人不置可否，“彭戈跟她一个学校吧？下午他急火火地去找你，应该是为了那女孩儿吧？”“是。”彭骋痛快地承认了，知道这些事情肯定瞒不过母亲，“他和东华都不太……呃，欣赏玉敏，说了一些关于她的事儿！”

“你不相信你弟弟的话？”彭夫人眉头一扬。“当然不是！”彭骋立刻反驳，“只是有些事情他不了解内情。”“哦，譬如说？”“玉敏可能在学校高傲了一些，但是您知道，美女门前是非多，她也没办法，只能装得厉害一些，让那些人离她远点儿！”彭骋做了个手势。“是吗？”彭夫人点点头，“她告诉你的？”“妈，我自己有眼睛！”彭骋皱了眉头。彭夫人点点头不再说话。

过了会儿，彭骋犹豫地问：“妈，您是不是嫌弃她家里条件？”彭夫人嘴角一翘，“你是说出身？对了，刚才你们政委问起过，她说她父母都是工人。”“您看不起工人？”彭骋脱口而出，彭夫人面色一凝，无声地盯着彭骋，直到他低头说：“对不起啊，妈，您不是那样的人。”彭夫人摇了摇头，原谅了儿子的无礼，“关键不是我看不看得起，你觉得她自己看得起吗？”彭骋一愣，想起那时候玉敏似乎是有些尴尬，不愿多提的样子。

“妈，这不公平，在那样的环境里，你说我们这些年轻人，要么爸爸是军队高层领导，要么妈妈就是医生、老师的。人都有自尊，尴尬在所难免嘛。”彭骋努力地解释着给母亲听，也算是解释给自己听。

玉敏的小家子气自己不是不了解，可看一个人总得看她的优点不是，谁都有缺点，自己也不例外啊！彭夫人突然叹了口气，手轻轻地摸上彭骋乌黑的头发，儿子是这样的体贴，可越是这样自己就越怕他受伤害。

感受着母亲的慈爱，彭骋抓住了妈妈的手，“妈，相信你儿子好吗。玉敏有缺点，她不完美，但她也有她的优点。这毕竟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不是吗？别人怎么说都没关系！”彭夫人有些无奈地笑了。

“彭骋，对于你，甚至还有彭戈的婚姻恋爱，我和你爸爸都不想过多干涉。可我必须告诉你，恋爱可能是两个人的事，但婚姻，绝对是两个家庭的事。妈妈请你认真地想一想这句话。”她顿了一下又说，“人的一生很短暂，所以有些错误不能犯，这一生又很漫长，一旦错了，你要忍受那种痛苦很久，明白吗？”

看着彭骋若有所思的表情，彭夫人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有思想有主见的人，有些话说得太多反而起不了作用，她不奢求自己说什么孩子就照做，但他只要听进去了就好。“好了，你等我一下，我带了点儿东西给你战友，放在你杨阿姨那边了，我去拿。”彭夫人换了个话题。

“妈，我去吧。”彭骋想站起来，被彭妈妈按住了，“不用，你不方便，你杨阿姨不是说要洗澡吗？你等着啊。”说完施施然地出了门。关门的时候看见彭骋坐在床上发愣，她微微一笑合上了门。

“大姐，你为什么不喜欢姓王的那姑娘啊？我看着还成啊，挺漂亮，少言寡语的，以后又是个女军官，有前途。”叶妈妈擦着头发跟彭夫人闲聊。彭夫人摇了摇头，“晓云，我不是第一次见到她。”“啊？”叶妈妈停了手。

彭夫人按了按太阳穴，“跟老彭去南方带职锻炼之前，我特意去了趟彭戈的学校看看他，正好碰见这姑娘正在跟东华吵架，是什么原因我不知道，但她的样子给我的印象实在太深了，说话尖刻，不给人留半点儿余地。”

“是吗？”叶妈妈摇了摇头，“真没看出来。”“这就是我发愁的地方，我家老大说这是那姑娘故意装出来的，以杜绝什么狂蜂浪蝶，可那我就更害怕了，你说她能装成凶巴巴的样子去对别人，难道就不会装成软绵绵的样子，来骗我那个傻儿子吗！”彭夫人从胸膛深处叹了一口气。

叶妈妈也跟着发愁，“那你打算怎么办？”“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这爱昏了头的孩子都有逆反心理，你越说对方不好，他就越觉得自己是梁山伯和祝英台了，反正八字还没一撇呢，走着瞧吧。”彭夫人嘴角一翘。

“要说彭骋那么优秀又帅气，女孩子为了得到他的心，用点儿小手段倒也正常。”叶妈妈笑说。“话是这么说，可就是因为彭骋的优秀我才担心，他从小就什么都好，但没受过什么大挫折，不知道失败的滋味。可男女感情这种事一旦弄不好，最伤人！”彭夫人多少有点儿挫败，叶妈妈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先不说房间里这几个各怀心事的人，叶想回房间没多久就被鲁佳她们叫了出去，说是廖某人发现了附近有一个养军犬的地方，大家一起去看。

“老彭，你说阿姨能不能说服你哥啊？”廖眼镜趁女孩儿们不注意时悄声问。“不知道，别说了行不行？”彭戈一提起这个就烦。今天看见大哥拉着王玉敏的手时，自己眼珠子差点儿没掉出来怎么可能？怎么会啊！

下午跟大哥谈得也不愉快，自己本来非常反感背后说人是非，但为了自己亲哥哥，也顾不得了。可哥哥听了自己那番话，竟然只是笑笑说了句“知道了”，摆明了就是敷衍自己，真是××××，彭戈忍不住在肚里骂了句脏话。

“你们俩快点儿啊！”鲁佳在前面招呼着。廖东华碰了下彭戈的肩，两个人赶紧追了上去。

“班长，刚才那美女跟我说谢谢呢！”一个小列兵嘴巴都快咧飞了。筛子特不屑，“瞧你那点儿出息！见过女人没有？说个谢谢就把你乐得找不着北了！”那小兵贼贼地一笑，“那是，咱哪儿能跟班长比啊，屁股都给人家看过了，当然镇定了！”

“哈哈！”几个兵顿时大笑了起来，“×，找揍啊你！”筛子恼羞成怒，提脚要踢，那小兵灵活地一闪身，躲在了一个兵身后。他扮了个鬼脸又说：“军子，可惜你今天跟孙排长在家干活，没看见那精彩一幕。”

康军无所谓地一笑，筛子立刻说：“刘波，你看看人康军，见了美女面不改色心不跳，这才叫汉子！”刘波做了个夸张的表情，“咱这乡下人能跟人军子比嘛，人家可是北京来的，首都！知道啥叫首都不？那美女早就看花眼了，才不在乎文工团那几枝花呢，是吧，军子？”康军咧嘴一笑，没说话。“行了，行了，知道你是山沟里来的没见过美女，要不回头跟咱连长说说，演出的时候让你坐头一排，看个够！”筛子笑说。

“班长，咱们这些水果还送哪儿去？”康军打断了他们的笑闹，问道。“哦，文工团的给完了，这些是给咱彭排和林排长家属的，听说是妹妹还是弟弟之类的来了，就在招待所。”筛子搔了下头。

几个兵嘻嘻哈哈地继续前行，眼尖的刘波突然叫了一声：“×，咱们团是不是今天走桃花运啊，美女咋这么多啊！班长快看，军子，你看！”他连忙用手指着不远处走来的林燕和叶想她们。

士兵们的眼神儿都好使，探照灯一样地扫射了过去，愣愣地看着那几个正谈笑风生的女孩儿。筛子先反应了过来，歪了头跟康军小声说：“哎，那俩个子高的看见没？比咱们文工团的还漂亮，不知道是谁的家属，比你首都的那美女怎么……哎！你干吗去？康军！”他话没说完，康军突然跑了出去。筛子吓了一跳，叫他又不听，只能赶紧跟了上去，正发傻的士兵们你瞧我我瞧你，随即也一拥而上。

正在一起说笑着的女孩儿们被突然冲过来的康军吓了一跳，都站住了脚。“呼，呼……”康军一个立定站住了，没跑几步，可他胸膛起伏得厉害。“你是谁啊，有事吗？”走在后面的彭戈和廖东华立刻走了上来，挡在了他跟前。康军冷淡地看了一眼这两个男孩儿，想绕过他们，彭戈下意识地拦了一下，康军灵活地一闪身，人已经走了过去，摘下了帽子，“你好！”他跟林燕说。

林燕愣了一下，路灯有点儿暗，她眯眼打量着康军，“你是？”康军知道自己这小一年变化挺大的，微微一笑，“四川小饭馆，记得吗？”女孩儿们都是一怔。彭戈走了过来，“燕子，你认识他？”他话刚一出口，突然发现那个样子冷漠的士兵眼神突然锐利了起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彭戈还是不示弱地跟他对视。

“是你啊。”林燕突然叫了一声，她歪头和叶想说，“叶子，他不就是那个……”

“是跟咱们打架的那小混混!”鲁佳也认了出来。

“佳佳。”林燕嗔了一句，然后抱歉地对康军笑笑，“别介意啊，你在这儿当兵吗？真巧!”

康军才不在乎鲁佳说什么，他一个立正，朗声说：“我叫康军，健康的康，军队的军，你好！”说完他伸出了手。林燕犹豫了一下，也伸出了手和他一握，“你好，我叫林燕。”然后就觉得康军宽厚温暖的手包住了自己的手，用力一握。

第二十四章 我们都是神枪手

“张班长，谢谢你们了啊。”彭戈客气地送筛子他们出门，鲁佳跟小朱一起在屋里分水果。林燕觉得出于礼貌自己也应该送一下，可刚才康军突然来的那一出，让她觉得有点儿说不出的别扭，就扯了叶想跟她一起。俩人一出房门就发现彭骋也在。刚才彭骋在屋里想彭夫人说的那些话，是越想越堵得慌，正好听见外面有动静就借机开门看看，好换下脑子，没想到一开门发现竟然是自己排里的兵。

“排长，这些水果是咱连长和指导员让我们送来的。”筛子一个立正报告。“知道了，回去跟连长和指导员说费心了，我明天早操就回去！”彭骋点点头。他一转头看见站在房门口的林燕和叶想，笑了一下，“燕子，恐怕你得明天才能见你哥哥了，今天太晚了。”“我知道，之前大哥和我说了，没事儿的。”林燕笑着耸了下肩膀。

“行了，你们先回去吧，别误了晚点名！”彭骋转头跟筛子说。“是！咱们走！”筛子他们齐刷刷地敬了个礼，转身下楼去了。只有康军临走之前，回头对林燕和叶想一笑。林燕冲他摆了摆手，叶想则说了句“再见”，就听见士兵们的脚步声迅速地消失了。林燕和叶想跟彭戈他们打了声招呼，就回房关门了。

“彭戈，她们好像认识我的兵？”彭骋等叶想她们关上门了才问。彭戈一撇嘴角懒得说的样子。廖眼镜则笑得猥琐，“大哥，别问了，二公子心里正酸呢！”“ 你滚蛋！”彭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行，你厉害，滚就滚，大哥拜拜！”廖眼镜说完，甩了个飞吻就溜回他和彭戈的房里去了。

下午这兄弟俩谈得不愉快，廖眼镜自然知道，没说几句彭骋就跑了，说是有公事，彭戈给气得冒烟也没辙儿。这会儿彭老大没躲着他弟弟，看样子是有话要说，自己自然不会做什么电灯泡，找个借口赶紧闪。

“这小子。”彭骋好笑地说了一句，转眼看向彭戈，“小弟，妈还没回来，先进来坐坐吧。”“嗯，行。”彭戈一点头，他也想再跟大哥谈谈，干脆跟着进了门。

那边彭氏哥俩儿开始兄弟交心，这边的女孩儿们则在讨论康军。“真没想到，那个小混混居然成了空降兵！”鲁佳嚼着芦柑含糊地说。“就是啊，我都没认出来，黑了很多，主要是气质不一样了！”在一边削果皮的小朱赶紧表示赞同。“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嘛！军队就是个大熔炉，当兵和当小流氓当然不一样了。”林燕笑说。“说得没错，他看你也够刮目的，眼睛瞪那么大！”梳着头的叶想笑嘻嘻地说了一句。“说什么呢你！该开窍的时候不开窍，不该开的时候乱开！”林燕笑骂了一句，扑上去挠叶想的痒痒。女孩儿们顿时嘻嘻哈哈哈地闹在了一起。

这边回连队的士兵们也在审问康军。“军子，你是怎么认识林排长妹妹的，还有那几个美女？”刚一出招待所的门，刘波就迫不及待地问。筛子嘴上说：“你小子怎么跟娘们似的爱打听闲事！”可他的耳朵也竖了起来。

康军笑了一下，想了想才说：“缘分吧。”“啊？”兵们互相看看。一个新兵操着浓厚的陕北口音问：“班长，啥叫缘分？”

筛子一翻白眼，“缘分就是想与不想都得见！这都不懂？你不是初中毕业了吗？”那小兵憨憨地一笑，“我那初中，那初中……”“行了行了，明白了，你那毕业证书掺了水分吧，多少钱买的？”筛子了解地摇了摇头。

小兵刚开始还在傻笑，突然眼圈一红，“为了俄（我）当兵，俄（我）爹妈把那么肥的猪都卖了钱，给乡长了。”原本正在哄笑的兵们都安静了下来。筛子皱着眉喃喃地骂了一句：“早晚把那些黑心的都突突了！”

“班长，别说这没用的了。”机灵的刘波看见筛子面色阴郁，知道那小新兵蛋子的话无意间触动了班长的心事，赶紧转移话题，“军子，老实交代，是不是有啥英雄救美的故事，啊？咱们可有规矩的，谁有了好事儿都不许瞒着！”说着他给康军使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