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开?阔阴湿,用竹编搭子隔开?的一方空间,铺着一张竹板床。放了几件衣裳,林百合道:“这里,大人稍坐。”

谢无炽停在这空间内,确实是时书的衣服。时书就这性格,坐不住,没事都给自己找点事来。竹床一旁挂着干净的衣服,裤衩都用皂角洗的干干净净,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气。

门外,几个人正在讨论:“都统制大人该不会要在这里留宿吧?”

“这乱七八糟地方,大人怎么能睡。”

谢无炽坐在这儿等,随行?的佣人和护卫端来了茶水,他点了灯看书,等眼睛稍累抬起头来,又过了半个时辰,时书竟然还没回来。

林百合急匆匆回话:“这……平日小兄弟就爱到处跑,我们也不知道。”

谢无炽问:“他一般都去哪儿?”

林百合:“没有?定数,就到处看。”

时书,是那种天天都要到处跑拍拍天空的人,虽然不一定很?好看,或者?没人陪着。

谢无炽站了起身,走出门去。夏季,哪怕是战争时期,天际的云彩也时而瑰丽难言。空气中带着淡淡的暑热,谢无炽走入山林之中闲逛,身后带了好几名?护卫。

林百合又追上?来道:“大人,近日小书兄弟总往那条岔路张望,不知道有?没有?去那边!”

“是吗?”谢无炽调转了方向。

眼前是东屠山的密林,到了夜间,林中升起淡淡的烟霭,老?鸮声?音宛如惨叫,有?一种鬼魅横行?的恐怖之感。曾经?和时书赶路时,两个人也总是趁傍晚凉快便一起在荒野间的村落闲逛。

谢无炽往林中走,不知不觉,接时书回家?已?是习惯,不过时书这调皮捣蛋的性格,可爱的时候可爱,找人的时候也是真找不到人。

绕过一处山坡,护卫提醒说?:“大人,夜里凉快,野兽都出来觅食了,再往前走恐怕危险啊。二公子也不会走那么远,说?不定不在这条道路上?。”

谢无炽思考,道:“往前再走。”

夜里寻人,谢无炽没抱多大心思,走到一处山坡前,想着也许该原路返回。不曾想,视线中出现了一条身影!

在幽暗的月色中缓慢前行?,脚步踉跄,身形清隽修长,脸上?褪尽了血色的苍白。谢无炽视线直至聚焦,接着便大步朝山坡下走去。

时书一抬眼看到人,以为是音昆王子的追兵,吓得?魂飞魄散立刻要躲,没想到再仔细一看,俊秀的脸上?一瞬露出笑容。

谢无炽猛地牵住时书的手,时书眩晕着往他身上?倒:“谢无炽,怎么是你!?”

顷刻之间,他已?被背在了身上?。那虚浮和眩晕感瞬间有?了承载,时书说?不清是高兴还是什么,眼眶发湿:“你怎么总来接我?还总能找到我?……”

谢无炽:“因为你很?不乖,总乱跑。”

时书喜欢到处乱跑,谢无炽就养成了他没跑远在原地等,跑远了去找他的习惯。

时书心里安静,听出了谢无炽的画外音。趴在他背上?,一声?一声?,尤其艰难:“我想告诉你……那个每天运送美人的人……倒卖军粮……你赶紧找人追回。”

谢无炽:“你偷听到这些受的伤?”

时书嗯了声?,艰难地说?着话:“还有?北旻的人……卖给了北旻……音昆……”

时书拼命用仅存不多的体力把详细的信息全都说?了出来,声?音打颤,断断续续,终于说?完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圆满。

谢无炽背着他,心口抽疼得?不知说?什么好,眉头蹙着脸色铁青,闻言,阴郁的眼中杀意四露。

“如果是你说?的这样?,那一切都解释得?通了。长途奔袭的北旻竟然有?能力持久攻城,而在敌军背面?的斥候却?一直没有?查探到具体的粮道,一直在推诿的粮草。本以为只是倒卖军粮,这人真是掉进了钱眼里,丧心病狂,将军粮倒卖到了北旻军队的手里……”

谢无炽背上?的人,柔软,虚弱,身上?泛着月光和青草的气味。时书背上?的鲜血已?经?结痂,只是因为走动,时不时又崩裂开?来。他下颌雪白秀净,此时伏在他耳朵旁,小猫一样?细细地喘着气。

而时书又是怎么回事?身上?乱七八糟的伤口,被人弄成了这样?,他遇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又走了多久才走回来?

谢无炽再轻轻唤了声?:“小书。”

“嗯……”

时书趴在他背上?,白净的侧脸安静,安心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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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仙城内,一匹一匹的飞马正踏着黄泥土地,来回穿梭,将军情?急报紧急通知给诸位将领,沟通联络。

一辆马车,维持着平稳入了城内。

此时的别馆内,一片丝竹管弦、歌舞吟唱之声?,贾乌正欢快地吟唱着小曲儿。不过有?聪明师爷小声?劝阻:“老?爷,那位都统制大人回来了,是不是先把这些歌舞伎都撤下去?免得?触他的霉头?”

贾乌瘫在长椅上?摇头晃脑:“他忙他的军务,本官忙本官的军务,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本官忙了一整天,夜里听点小曲儿都要看谁的脸色吗?!”

“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就下去!”

贾乌站起身,赌气地道:“奏乐!大声?点奏!最好让他听见!”

“他妈的,谁才是金枝玉叶的真主子,谁是山野里的奴才!这都分不清了?龙椅上?坐的人是谁?!”

“就一个和尚当来的军官,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了?人不人,鬼不鬼?!”

一旁的人摇了摇头,道:“是是是!都大声?唱!”

黄钟毁弃,瓦釜雷鸣。

门外的马车行?驶平缓,看得?出被特意叮嘱过不要颠簸。马车绕过这栋别馆,谢无炽闭着眼睛坐在马车内,怀里抱着人,听到墙内穿出的丝竹之声?,漆黑的眉梢尾端微抬了下,脸上?竟是毫无情?绪。

他怀中仔细地抱着熟睡的人,将他垫好,以免被磕碰到伤口,生?着薄茧的指腹也轻轻蹭着少年白净的耳垂。

片刻后,马车行?到公署,谢无炽轻轻放下怀里的人,道:“带去本官的行?馆,好好照顾,醒了第一时间通报。”

说?完,大袖一挥,转身进了都统制议政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