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宋岑啊,爱得专横坦荡,却也爱得比谁都卑微。
我喝了酒,不管不顾地上前,搂住他,踮脚鼻尖对着他的鼻尖,感受着他喷薄而出的气息,轻声道:
「你的命跟我的一样重要,阿岑,我喜欢你,没人比我更喜欢你了,能不能……别生气了?」
宋岑没因为我的一番胡话而感动,眼神游离的同时揪着我的领子把我拉至一边。
然后我就瞧见他眉眼间升腾起火气,大爷似的坐下,我也要挨在他身边坐,他却瞪我:「又喝酒?给我站着!」
「你自己喝了酒做什么混事你不知道?上次跟杜清若那王八羔子抱一块儿,上上次差点被一个才入朝的小官吃了豆腐,你这次……」
我头脑昏沉,嫌他聒噪,倾身上前吻住他,他睁大眼睛,这回再也腾不出嘴来骂我混账,便伸手轻轻揽住我。
我爱他那张美人面,也爱他一身风情骨。
他既是这天下最俗最上不得台面的阉人,却也是嬉笑怒骂间能将我魂魄勾去一半的……我的爱人。
那晚我问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这个问题,这几年我问过他不止一次。
他睡得迷迷糊糊轻轻蹭了蹭我,含糊不清道:「你第一次告诉我有你在的时候。」
我与宋岑初时虚情假意好了一阵子,后来也慢慢磨出一丝真感情来。
当时李贵妃专宠,见不得宋岑一个阉人长得比姑娘还好看,也见不得我身为女子,整日往这后宫跑,觉得我俩都是想要祸主的狐狸精。
我在朝中左右逢迎,八面玲珑,初初升了官,再加上我是太子侍读,一时间风头无两。
李贵妃再没脑子也知晓我是朝廷命官,轻易动不得,只是惯常讽刺我几句。
而宋岑却没那么好运,被李贵妃唤去奉茶,李贵妃装作被茶烫到手,命人折断了宋岑一截指骨,指桑骂槐地骂宋岑是个空有一张面皮的阉人。
当时苏正卿也在场,他任由李贵妃对宋岑恶语相向,再然后李贵妃挽着苏正卿离开,私下吩咐宫人把宋岑衣服扒了,狠狠抽上一顿鞭子。
那天下着雪,我知道这消息的时候,我正教着太子读书,彼时御花园里围了不少人,都在围观宋岑。
他们乐于看着平日高高在上的宋岑如何赤身裸体地将自己的阴私彻底袒露在所有人面前,然后被一鞭又一鞭将他抽得体无完肤。
宋岑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却在瞧见我的一刹那,眸中出现一丝慌乱,身子也随之瑟缩了一下,这事儿我本不该去管,宋岑与我之间没什么感情,只有利用。
可我到底没忍住,上前制止了对他动刑的宫人:「这宫中风气便是如此?以辱没一个宦者为乐?」
我仗着自己是言官,所言既是谏言,也是利器。
缓步走到宋岑身边,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遮挡住宋岑的身体,在离他极近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擦去他嘴边咬出的血迹,轻声在他耳边道:「阿岑不怕,有我在。」
我救他大抵因为有些感情了,不忍心看他如此,却也不忘用情人的口吻对他说我在,借此骗取他那颗微不足道的真心。
直到所有宫人被我斥退散去,那时天已经暗下来,我轻轻抱了抱他,他身子骨瘦弱得很,抱着的时候那骨头也甚是硌人,他在我怀里到底没忍住低低呜咽了一声。
我便什么话都没办法再说出口来,直到不远处有小太监过来,我才松开了他。
我看着他被小太监背走时面上已然恢复了方才的面无表情,看不出来哭过,当着外人的面只平静地对我道了谢。
我目送着他离开,他未曾回过一次头。
其实后来我也有点后悔,不救宋岑,只是死了一颗棋子而已,于我没什么坏处,可救了宋岑,我便要承担一定的风险,也许我会功亏一篑,甚至为了他丢了自己这条命。
我因为救了宋岑一事被苏正卿问责。
当时我怎么说的?
「臣是太子身边的侍读,自然得以身作则,这宫中的乌糟事本由不得臣来管,可若臣不管,让太子瞧见了,太子会如何想?
太子将来要做明君,要做圣主,得明辨是非,皇上却任由宫人滥用私刑,甚至在雪地中将内臣衣服扒光,又是想教太子什么?」
我当时逞了一时口舌之快,撇开我与宋岑的关系,反倒讽刺了一番苏正卿这个皇帝。
我这话说得有理,但也惹恼了苏正卿,没被降职,却也挨了一顿板子。
我与宋岑都负了伤,各自在榻上休养数月,再次见面已然过去很久。
我照常陪同太子读书,出宫的时候,在我与宋岑惯常见面的那条路上,我被人一把拉扯进了旁边花林。
宋岑将我带进他怀里,在未反应过来时,已然有吻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
宋岑还是宋岑,只是他眼睛里多了一点别的东西,那东西包裹住我。
压抑而隐忍,迫切却也荒诞。
让我在一瞬间忘了我的神魂究竟在何处。
我沉溺在他的那个近乎赌上一切的吻里,这一辈子再没有醒来的一日。
现在想想,早在我还没爱上宋岑的时候,在权力与宋岑之间我其实已经做过了抉择。
9
朝中大事向来被处理得井井有条,没出过什么大乱子,除了宋岑平日不修边幅,不讲道理,杀人如麻了点,倒也拿不出什么错处。
我没让宋岑再折腾什么大乱子,只是在边疆告急的时候,让秦深领了兵,代替他老子去了边疆抗敌。
我是故意的,宋岑因为这朝中没了秦深碍眼,这几天心情颇好。
今日教训小皇帝时,还特意给小皇帝带了宫外的蜜饯。
苏澜在第二天中了毒,太医说宋岑给苏澜的蜜饯里下了毒,而那毒药正是当年我与宋岑毒杀太子所用的慢性毒药。